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了,下山时携带了一个魔法棒,凡见过他的人,会唤醒心里的查拉图斯特拉。于是,有两个见过他的人相约在上海。
这是五月初,大地的气温回升,地面的热量从脚底缓缓升至喉咙,一杯两杯奶茶下肚,甜腻裹着热气粘稠地贴进肚皮,胃里翻腾两下。这样的奶茶会上瘾。
阳光彬彬有礼略有节制地降临,行人穿着一件衬衣足够应付。我坐在星巴克里,等着从北京赶过来的他。
“下个月,我去上海找你玩。”一个月前他在微信上发信息给我。他告诉我,有一天,做了一个长长的清明梦,遇到了一堵漆黑的墙,险些出不来,他设法一跃,出来了。
“地铁2号口出。”我在微信上告诉他。他很快从2号口出来了,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一年半未见,他的眼神里透着成熟的光芒,皮肤似乎经过了北京的沙尘暴洗礼,变得略微粗糙而泛黄。这是一个在北京脚踏实地摸爬滚打的身形。
在茶百道点了两杯奶茶。等候的时间有些长,店里订单过多。外卖骑手们穿着蓝色的工装服,来不及取安全头盔,一个接一个,像蚁群一样从身边经过。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坐在店里低头看手机。三个年轻的服务员僵硬着表情,专注地搅拌奶茶,给杯子上塑料膜,拿包装袋打包,再一杯杯地递给面前的蓝色蚁人。我们两个坐在店里,也像两只小蚂蚁一样喋喋不休地聊天。平日在微信上偶尔说话,使得见面时一点时间发酵出的陌生感都没有,聊天内容和微信上所聊无异。我问他对上海的印象,他似乎因长途跋涉还未缓过神,并不告诉我确切印象。
晚上订了一家烤肉店。这是一个还未热闹起来的商场,冷冷清清,三两店铺有零星几人,灯光柔和而平静。老板开的是一家韩式风格的店铺,放着节奏欢快的韩式音乐,沸腾而愉悦。老板亲自过来帮忙点餐,脸上挂着平和而喜悦的笑容,热心周到。上菜后,一个99年的妹妹帮我们烘烤。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后来服务员妹妹也加入了我们的聊天。我问她平常用什么打发娱乐消遣,她回答说,“动漫和游戏”。这是一个典型的乐活族,她从头到尾脸上都是开心自在的笑容,提到她喜欢看漫画,喜欢追最近的《斗罗大陆》。据我所知,95后许多人都喜欢看《斗罗大陆》。我也尝试看过几集,讲一个武者天生是天才,拥有先天满魂力和双生武魂,然后到学校练武升级的故事。
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年轻人,一定要为他们创造一个或唯美或浪漫的梦想计划。只要梦想足够感人,他们都会信以为真。于这样的时刻,我才慢慢发现,属于我们的娱乐主场已经渐渐消退,话语权交到了这些年轻的95后甚至00后身上。即使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都未变,世界却没有为原地的人静止不动。“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谁掌握了时间,谁就拥有法力。未跟上时间的我,只有老老实实当一个追随者。
随后几天,与查拉图斯特拉兄弟去一个个上海的地标建筑打卡。对于第一次来上海的人,有几个建筑是非去不可的,尽管招待人已经对这些地方习以为常。查拉图斯特拉兄弟倒是个例外。于他而言,在外滩吹江风与坐在家里待上一天,没什么两样。我不知道思想者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秉承着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优良传统,心在哪儿人在哪儿。带他游览的几天,我们终于聊完了所有的话题,到了聊天戛然而止的时刻,彼此静静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兴许五月掀起了空气的热浪,人潮里依然略有局促感。
我与他相识于一个读书会,算是一个老朋友了。大学四年,他读了许多哲学著作,偶尔写诗。我发现他有一颗十分灵活的擅长思考的脑袋,一来二往,渐渐成为了好友。曾看过他的诗,透露着几分来自遥远世界的新奇与想象,令人眼前一亮。写诗的人,都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我们在阳光照射的交通要道上骑着共享单车,两边的栏杆反射着刺眼的光线。突然,一阵紧促的警报声响起。随后,三、四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拉开了长长的铁栅栏。原来这条路是公交车与火车共用的通道。他陪我掉头,停留在这里等火车。火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送过来,齿轮与铁轨碰撞哗哗作响。行人都停下来,等着火车穿过、红绿灯恢复正常的时刻。红日,人声,摩托车声,汽车声,火车声,几种声音频率混合交叠,呈现一个折叠的时空。绿树和江水构成一幅舞台大布景。数十人,彼此互不认识,只因着等待通行的因缘,聚集到一起,待绿灯亮起,他们又会像蚂蚁群一样散去。他们可能此生只见这陌生的一面,也可能今后还会见陌生的几面。但他们从来不会说话,因为他们互不相识。我闭上眼,感受火车行过时路人漫无目的的瞬间。此刻的我,也是漫无目的的。长长的车厢不知疲倦地驶向远方,毫不在意这些陌生的行人,它有它的方向。终于,车厢走完了这一程。急促的警报声再次响起。铁栅栏被几个工作人员重新收起。人群恢复了涌动,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各自的打算与各自的路。只有我和查拉图斯特拉兄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来了数日后离开。生活恢复了寻常。一切那么平常。
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以后没有再回山上,他孤独地走下来,渴望叫醒在梦里的世人。可是,固执的世人都说他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