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也知道立春说得有理，再加上立夏才刚头一天回来，自己若再说下去，恐怕让孩子伤心，就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早点儿歇着去吧。自打回来，也没跟你姐好好说说话呢，去里屋唠去吧。”

立夏也不愿意再跟爸生气，穿鞋下地来到里屋，姐两个的被窝并排放在炕头上，上面又压了一床被子。立春又端了脚盆过来，“好立夏，洗洗脚，咱俩去被窝里唠。姐可想你了呢，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立夏乖乖地洗了脚，钻进被窝。外屋，周山已经把十四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打开，正是新闻联播的时段，等天气预报结束，县电视台就要播台湾电视连续剧《八月桂花香》了。跟往常一样，李玉花也收拾完了厨房，上了炕，两口子和两个小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看起电视来。

立春放弃了继续追剧，倒了洗脚水，也上炕进了被窝，姐妹两个就拥在一起，小声说起悄悄话来。

“立夏，孙志平的事儿，以后真的得注意了。利害关系上次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可是，他来看我，我也不能不理他啊？那我还是个什么人了？多念了几天书就高高在上了？就算是人言可畏，我也没什么怕的，只要孙志平不怕就行。反正只要他来看我，我就会热情接待。九年的友谊，就因为我将来会上大学而他当了农民就付之东流了？这未免太可怕了吧？”

“如果就是友谊倒也没什么，就怕在孙志平心中不仅仅是友谊啊？”

立春这句话倒是立夏完全没有想过的。不仅仅是友谊？难道……？

立春把立夏的头搂在怀里，“好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就别提这件事儿了，搞得你都不开心了。给姐多讲讲你在学校的事儿。上次回来，光听我说了。”

提到学校，立夏很快就兴奋起来，她已经忍不住不把佟鑫的事儿告诉亲爱的姐姐了，这倒是把立春吓了一跳。

“立夏，你可千万要好好把持自己，千万别耽误了学业啊！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姐理解，可是你现在太小了，还不是该谈感情的年龄呢。”

“我知道，我没有耽误学习。只是，就是心里放不下他，天天总是想着他，现在，才放假一天，我都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傻丫头，一定要听姐话，你想他可以，但是千万不要流露出来，这才刚刚半个学期啊。你们还得一起度过二年半呢，万一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学习，可就不得了了。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听话，一定要放在心底，等将来可以说的时候再说。”

立夏点头，“我知道的，姐，我一定听话。将来，我一定要爱情事业双丰收。就先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都有什么故事发生？你的杨亚飞怎么样了？”

提到杨亚飞，立春顿时容光焕发起来，跟刚才谆谆教导立夏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立刻变成了一个小女人。她讲杨亚飞对她有多么温存，有多么信任；讲杨妈妈和亚丽对她如何好；而她，又如何愿意去溶进那个大家庭。立夏想，这些话，姐姐就算讲上多少遍也讲不够吧？

“你知道吗？我喜欢他们家的氛围，感觉特别温暖。虽然物质条件差了些，可是，人与人之间，心贴得特别近。或许是他家没有父亲的缘故？在咱们家，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觉得可孤独了，妈光顾着两个小的，爸对我成天冷着脸。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没给他增光增彩。可是，立夏，早晚有一天，我会让爸心服口服的。最让我开心的是，我给亚飞妈妈配的药非常有效，听他说，老太太今天冬天比往年咳嗽得轻多了。说实话，我已经把那个家当成自己的家，把他的妈妈当成自己的妈了。”

“姐，你心眼儿好，会得到好报的。冲你对这老太太的好，要是将来杨亚飞对你不好，有负于你，看我怎么收拾他。”立夏恶狠狠地说。

立春就来揪妹妹的嘴，“胡说什么呢？他不可能对我不好的。今天上午，他来取药，我告诉他你今天回来了。明天，他会来看你的，到时候，你多跟他说说话。”

“好啊，好啊，我再留他在咱家吃饭，让你俩再多在一起呆一会儿。”

姐俩嬉笑着，又聊了一阵子别人。让立夏惊讶的一件事是，吴名和赵月梅居然订了婚，婚期就订在正月里，简直是闪电结婚。原来，赵会计听说吴名要在农村物色一个姑娘，就委托村里的几个干部帮忙，主动巴结讨好吴名。吴名又来卫生所几回，见立春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也就罢了手。赵月梅也有几分姿色，家庭也可以，于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而赵月梅，发誓要找一个比杨亚飞强百倍的男人，要比周立春嫁得千倍的风光，也算如了愿。如今，赵会计走在村里，头昂得比谁都高呢。而赵月梅，每天就是在家里忙嫁妆的事儿，听说彩礼单上的物件令人咋舌，都是一律的高档货；各种成衣，什么毛呢料子，做了好多套。

外屋响起了《八月桂花香》优美的片尾曲，电视剧结束了，老少四口准备睡觉了。姐俩也不再絮话，相拥着入了眠。

第二天下午，杨亚飞如约来看望立夏。两个人已经小半年没见过面了，面对着活泼开朗的未来小姨子，杨亚飞很是有几分窘迫。立夏可不管，大大咧咧地扯着他坐在炕沿上，“嗨，哥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和杨亚飞一同回来的立春捂着嘴笑，二妹这一出儿杨亚飞还真接不住。在农村，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就都要有分寸了，行事需要循规蹈矩，尤其不能和同龄的男孩子随便搭茬说话。不然就会落得一个坏名声，在跟前找婆家就难了。立夏则不同，她是受了高等教育的女孩儿，加上生性爽朗不羁，喜怒皆形于色，很是不在乎这些小节。

杨亚飞红了脸，“我挺好的，你也挺好吧？”

“我当然好，好得不得了。”立夏跳起来，站到杨亚飞面前，上下打量着，“似乎个子又高了呢，人呢，也更帅了，被爱情滋润的吧？”

杨亚飞的脸就更红了，立春过来推了推他，“立夏跟你开玩笑呢，瞧你。”

正在这时，周山从外面进来，手里提了一捆冻带鱼，“晚上在家吃饭吧，难得来一趟。”

他是留杨亚飞吃饭，这让立春们很是受宠若惊。杨亚飞自尊心强，本能地感觉未来的丈人不是太喜欢他，因此一直很是小心奕奕，偶尔有事才过来坐一坐，从来不留下吃饭。

“那我帮妈做饭，立夏，你陪亚飞聊天。”立春高兴得连忙去爸手里接过带鱼。

杨亚飞见状，也知道自己不能不识抬举，可是跟这个总是冷着脸的未来丈人呆在屋里，也着实地不舒服，就站起来说，“我看后院的柴草垛有些散了，我去收拾收拾。”

周山很满意。这小子眼睛里果然有活，那柴草垛早都出毛病了，只是他一直懒得收拾，今天正好给了这小子机会。

立夏赶紧穿上外套，围上围巾，蹦蹦跳地跟着杨亚飞出去。看着他干活，自己在一旁陪着他聊天。

“我们家这老头子，就是脸黑嘴硬，你不要怕他。时间长了就好了，其实他心软得很。”

“我知道，只是现在我家穷，他怎么看我我都认。立夏，将来你看着，我一定跟你姐过出个样子来，让你爸知道，他闺女没看错人。”

“那必须的呀。话说，我可是你们的媒人，是我先看中你的，要不是我，你这个家伙还能有机会认识我姐？所以，将来你过上了好日子，必须实打实地请我一顿，好好感谢我这个大媒。”

“那是一定的，必须请你。”杨亚飞微笑。

立夏抱着胳膊，把手插在袖筒里，来回蹦跳着抵御寒冷。说话间，就看那歪歪斜斜的柴草垛在杨亚飞的巧手下，变得立立正正的了。

“啊哟，小伙子，你可真能干。”立夏大声夸奖道，“就冲这一手活儿，我都信你的了。赶紧地，回屋洗手吃饭。”

屋里热气腾腾，立春围着围裙，脸上红扑扑地，把四个菜摆上炕桌，油煎带鱼，酸菜粉条，白菜干豆付和家生的绿豆芽。周山拿出一瓶老白干上了炕，自己斟满，也给杨亚飞倒上一小杯。

“叔，我不喝酒。”杨亚飞连忙推辞。

周山却执意给他，“男人，喝点酒行，对身体好，解乏。别多喝就行。”

杨亚飞见周山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好转，知道自己不能给脸不要脸，只好接了过来，就着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立春和立夏都忍不住笑，悄悄用眼神鼓励他。立春不好意思在爸妈面前太过主动，就悄悄嘱咐立夏不停地给杨亚飞夹菜，挑肉。

周山心情不错，没少喝酒，脸上也不再阴冷，跟杨亚飞讨论着庄户人的活计。提起过日子的话题，杨亚飞自然有的说，从地里的话计唠到屋里的杂事，爷俩竟十分地投机，相谈甚欢。那热烈的气氛，看得这边的娘几个都万分地欣喜。

杨亚飞见周山的杯里又空了，连忙拿过酒瓶为他添满。

“叔，今天来我还有件事，是我妈交待的。”杨亚飞陪了笑脸说。

“哦？什么事？说吧。”

“我妈想让我跟叔婶商量一下，就是我跟立春的婚期问题。我妈一到冬天就下不了炕，咳嗽气喘的。正月里正是大冷的时候，她怕到时候她躺在炕上影响了喜气，让人家看着也不好。她希望能在暖和的时候，比如，五一，八一，十一这样的好日子。”

周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立春，“着急让我闺女过门了，是不是？”

杨亚飞低了头，立春也羞红了脸。立夏忙说，“八一吧，八一好，我刚好放暑假，还能参加婚礼呢。”

周山瞪了她一眼，“大人的事儿没你小孩子多嘴的。”

周山不傻，他看出大女儿的心思早都飞向了杨家，她一心想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呢。姑娘大了留不住，就是这道理。过了年立春就二十一了，结婚也不算早了，就随了他们的心吧。

“那就八一吧。”周山说，“五一和十一都是庄户人大忙的时节，没空张罗这个。只要你们年轻人愿意，我没啥说的。”

立夏就笑了，“我说八一好，你还骂我，到底不也是八一？”

杨亚飞和立春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心旌荡漾，再过半年，他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到时候，两颗心拧成一股绳，还愁日子过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