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老家没

喜欢老家朝阳中的炊烟,爬满院墙的丝瓜藤,围的密实的小菜园,杂乱却又处处生机的石头小院。

姥姥佝偻的背影蹲坐在土灶前,皴裂的双手结合着膝盖掰断树枝,灶底的柴火噼啪作响,滚烫的火焰映在脸上,照得皱纹格外明显。锅里煮着我儿时最爱吃的白芋饭,自家地里长起来的特别甜,姥姥时不时的掀起锅盖用勺子搅拌几下。我则坐在一旁等着回味这儿时的味道,姥姥家的小狗蜷缩在我身边,它也在等着吃饭,我俩连成一排,各怀心事。

在老家从不喜欢睡懒觉,不愿意错过老家的每一丝新鲜空气,不愿意错过老家的每一缕朝阳,或许只有在老家我才能抽身世外,深切的体会到活着的意义。

姥姥总是伴着鸡鸣声起床,开始她一天的忙碌。先是打扫小院的卫生,到柴堆拿几把煮饭用的柴火,叫醒还在熟睡着的小羊,先是为它们准备早饭,和同样早起的邻居们唠唠家常,摊开昨晚堆摞起来的新鲜的花生秧,去鸡窝拾起刚下来的鸡蛋,其中有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姥姥拿给我说看这小鸡蛋多好玩。

我抱着手机在小院里踱着步,听着姥姥的碎碎絮絮,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腔,小狗跟在我身边不停的摇着尾巴。姥姥总喜欢给我细数近来的琐事,邻居四舅家表哥又吵架了,前面的小表舅快结婚了,西头的二表嫂就要生二胎了,舅妈最近又惹她生气了,每次我都安静的听着,然后让她不要太操劳,不要生气,不要担心别人家的事情。姥姥一直都是个热心肠,左邻右舍同村家里有事姥姥都没少帮忙,姥姥总是说家前院后的小孩,没有她没给带过的,姥姥说的小孩大多也都长到我这般年纪了吧。我从小在这边长大,对这边的人大多都熟悉,所以每次过来也没什么生疏感。

今天是中秋节,不觉中,秋意又袭满了整个数稍,房前的老槐树上一片凄凉,院里却落满了一地的惆怅。初秋的清晨还是有点冷的,姥爷在短袖外面套着一个保暖内衣,没什么不对,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姥姥说他拿着什么就穿什么,我让他穿个外套就行,中午热了脱掉,穿这个中午脱掉容易感冒的,他说岁数大了可不敢有什么毛病,多穿点好,多穿点好。

姥姥突然问起,昨晚小姨家的表弟是不是挨打了。说来可笑,高一的年纪居然萌生了辍学的念头,唯一的借口就是小时候爸妈没有尽心的管教,让他在学校里毫无亮点。近两年来,这个话题一直萦绕着我们这一家人的谈资中,每每小姨都哭成个泪人,姨夫却在冷落在一旁,不做声,表情淡然。昨天的饭桌上再次谈起,姥姥也是太心疼小姨了吧,把姨夫数落了一顿,加上其他人的责怪,总归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应这样毫无干系,不尽责任。迫于压力,姨夫扬言要打断表弟的一条腿,让所有人都意外,从来没有打过孩子的姨夫真的动手了,一顿争吵后,在两声巴掌声中结束了训斥。挨打后的表弟有些羞恼,夺门而出,显然,他的腿还好。

果然,善后工作又落到了我的头上,小姨在我耳边细语,说表弟还是能听进我的一点道理的。于是我便带着表弟在凌晨一点多钟,趁着秋意迂回在了这个安静的村间小路上,还好,月光把路照得很亮。父母的打骂必定不是解决此类问题的办法,但终究是个极好极快极有效的好方法,我小时候也是经常被尝试这个方法的。其实他们的每一句责怪都是发泄,每一个巴掌都是把自己的无能打在了我们身上,对于父母来说更多的是自责,然而我们只是充当了一下发泄的对象罢了。

人来人往的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没有一个活着是为了自己,真真正正的勇士是睡在街边的行乞者,是翻腾着垃圾桶的流浪汉。我常想,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流浪呢,哪个人不是为了填满别人的“期望”,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自己时不时都忍不住嘲笑几声的丑样子。在这个虚荣心相互传染的现实中,人人看似忙碌,也只不过是尽力的去伪装成一个努力的成年人,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又激起别人的虚荣心,让一半的别人觉得心安,又让另一半别人不安。我从没放弃过思考,也无数次假设自己会活成什么个熊样,而且还经常改变着活法,像是刚刚辞去一个优越工作的我,被同事嬉笑,被家人责怨,但他们都不知我患了严重的焦虑症,心慌,气短,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害怕极了,我不敢再去继续那么大压力的工作,我害怕自己撑不住,我怕在哪天犯病时心脏骤停,我怕会死。这也可能是给我自己的退缩找个借口吧,当然这里的退缩不是指这份工作,而是我的这个活法,或许连这一句也是借口。

总之,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想明白,活着到底是在追求什么,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活着不就是为了活着吗,之所以活着,想活着,所以才衍生出了那么多不着调但又很严峻的生存问题。

姥姥活了一辈子,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算是个比较要强的农村妇女,这辈子都没磨去棱角,也是难得,但却磨出了满身的沧桑疲倦。若说是随姥姥的性格吧,我的较真还真的是有的一说的,朋友总劝我别太较真了,但我还是觉得对错要分明,哪怕活得再跳脱,也不能失去判断的原则,就算不是非黑即白,起码不会一片漆黑模糊,混沌不清,总还要分个有无出来。反正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较真”这个词算是我的代表了。我优点全无,毛病一大堆,但我自认为一身正气,唯一愿意与之妥协的反派,大概就是已然而立之年却依旧活的一地鸡毛了吧。

我很少向往大城市的喧嚣,懒懒散散一直是我内心的真实,但我不敢太过于表现出来,我也被“虚荣心”裹挟着,即使我较真,也是拗不过被世俗偏见宣判的怯懦。

姥姥给我拿了些鸡蛋,青菜,鲜花生,又要远行。姥姥嘱咐我,要努力,要好好赚钱,要快点结婚。短暂的懒散结束了,我又被推上了现实这个竞技场,扮演着努力,拼命活着的竞技场,与虚荣谈判,与时间赛跑,与自己妥协。

临走时,姥姥家的小狗出来送我,尾巴摇个不停,跟在车后跑了好远,像是被遗留下来的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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