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昕潮文学社 王发培
图/ Bernhard Lang
四月风刚刚吹醒西伯利亚的莽莽原野,南方的气温虽然还寒冷却已经藏着一丝细密的温柔。初春的风不分方向撞到戈壁又划过高山,一转弯撞进人们怀里的时候还带着深重的凌厉,吹得人白胖胖的脸蛋子感觉阵阵生疼。窗外却开出了一树树的樱花,重重掩掩,像人混乱的思绪,但却逼出人一阵得意的想象。一棵树开花结果,孕育出千万颗种子的壮举,在一个被城市繁华包围的环境里竟然黯然失色。我想起昨夜的梦,洋洋洒洒。
北方一望无际的草原,褪去冬季的雪被子,发黄的草尖和黑灰色的泥土缠绵在一起,大地还是满是伤痕的样子。一条河流过这片憔悴的土地,缓慢的等待羊群遇到。一棵树高高的立起来,昭示着希望,粉红色的花瓣被吹落随河流远去。傍晚,一只在下游的羊看到花瓣远远的和着水流过来,浮浮荡荡的样子让它想起了夏日里幸福的日子,再过不久草原绿起来,野花开得遍地都是,羊就踏着轻快的蹄子在绿地上撒欢,啃一嘴肥嫩的青草细细咀嚼然后期待着与去年那只长着漂亮卷毛的母羊相逢。
夜里,星空遥远,一朵野花长成一棵大树,花开满树。羊从草原的边沿走过,一个石头像一条船,一块木头像一只鞋,一匹马游水而去,向着春天的深处。遥远的戈壁北边,木匠收到一封信,来自南方一棵孤独的树。 鞋匠来自南方的乡村,有一个好朋友是木匠,来自遥远的北方。鞋匠经常听木匠讲北方的事,也是有趣,成了朋友。木匠说北方有一条河,春天从河上坐船过来,冬天冻起来就走不了船。冬天冷,小鱼被冰起来,春天冰块融化,死鱼漂着,很臭。鞋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在昆明的滇池边他闻到过死鱼的腥味,他还说其实鱼大概还是像鞋子,船也像。于是南方和北方就相遇且相识了。
木匠告诉鞋匠五岁的时候见过狼,他的父亲拿火药枪打死了一只,把另一只狼的眼睛打瞎了,腿也残了。狼和狗很像,也像人狡猾。木匠喜欢说他的女人,死了很多年了,被车撞死的那年怀着他的第二个娃娃,木匠倒是不悲伤,他的意思是活着也累。他不喜欢他的师傅,睡觉爱打呼噜,呼噜打的响他常常一夜夜都睡不着。鞋匠觉得木匠吹牛,哪有那么恐怖,不信。可是后来他遇到一个打呼噜大声的,信了。
鞋匠以前还想拜木匠做师傅,现在没人修鞋了,木匠还好有活计可做。可是没学成木匠就会北方去了,回家继承牧场,做了农场主,鞋匠成了一个人,睡在床上常常想木匠和他讲的事。也许,木匠打了一个大床,睡得正香。
木匠于是决心启程去往南方寻鞋匠,给他的儿子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一棵树,将要孤独死去,我写下一封信矫正我的生命和曾经的过客。我告诉你,现在我要死了,河流干枯,草地黄沙席卷,没有伴了,我要到遥远的有河流的南方去,可是我没有脚,有脚我就要走了,我要做一双羊皮的靴子,穿着出发。我见过很多羊,当我小的时候,一只羊把我的头给咬了去,我倔强地活下来了。这里以前是一个牧场,春天来到就不断有牧羊人来到,冬天离开。我喜欢春天,有一只羊啃我的皮,咀嚼的很有味,一条河静静的从我脚下流过,牧羊人扎营在不远的山丘边,羊粪牛粪是他们的燃料,我想,有时候燃烧的也许有我被那只羊啃了去的皮。太阳总是从一个地方升起落下,我见证过这一切。可是如今鞋匠刨出了我黄沙底下树根,我原来是有两条腿的,我决心去往南方。”木匠的儿子于是成了新的农场主,可是他一生也没有读懂父亲的信,终日为生及所累的他难得有细腻的心思猜测父亲的意图,不过他相信这批刚刚出生的小羊可以让他的孩子去上新学堂了。
河流下游的羊没有等到母羊,但是看到了木匠背着一把锃亮的刨木刀远去的背影,它伸长着脖子,看着木匠的棉披风在风里晃晃悠悠像刚刚漂过去的花瓣。羊的新主人有两个帐篷,住着三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还有牧羊人自己。夜里,一家三口睡在左边的帐篷里,羊睡在右边的帐篷里,只是被篱笆围着。白日里牧羊人的孩子带着一只狗,看出圈吃草的羊斗架,输了的他不喜欢,他喜欢打架最厉害的一只公羊,他还喜欢一只小羊,总在原上摘一些花挂在它背上,在温暖的季节带它到湖泊里洗澡。
帐篷外面的樱花树年复一年,花开花谢,三四年的时光飞逝。牧羊人的孩子长成个半大人,已经是新学堂里的佼佼者了,写得一手漂亮的字,胸前总戴着木匠留下的的一只精致的木鞋子,那是木匠领走的时候亲手戴到他脖子上的。牧羊人无比自豪的宴请了附近亲邻,让儿子给客人每人写一副对联,一脸得意之色给儿子拿纸笔的时候翻落了木匠留下的书信,牧羊人的孩子捡过来看的时候,牧羊人没有像以前一样抽他的脑袋,喝出一声:“屁大娃子,你懂啥!”牧羊人的孩子看完爷爷留下的书信,一脸淡然地细细封好,给亲戚们写完对联,抚开帐篷的帘子看着家边那条细细的河流和那一棵在北方奇迹般顽强生长的樱花树,都在夕阳的照射下晕开淡淡的光。三月的北方,风仍然冷冽,但树间一株细细的枝丫上却偷偷长出粉色的花骨朵儿,门前那条蜿蜒的小河上厚厚的冰凌也悄悄的炸开了缝。他知道木匠所去的南方天气会更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