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上大二那年,逛贴吧偶然看见一个关于互相换技能的帖子,其中有个女孩留言说自己大一,会中文英文法文,想要交换其他语种的技能,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她的头像是宫崎骏漫画里《侧耳倾听》的女主动漫形象,一个很简单勾勒地短发形象。
我当时大二,生活无聊也无趣,就想着逗这个小姑娘伢玩玩。
我高中在本市的一所因为足球而出名的省重点学校读书,可想而知,作为正常学习大文科的教学质量能好到哪里去?于是浑浑噩噩地参加高考,果不其然地考出平行文科班的水平,二本差两分,按照父母的建议留在了本市。在偏远的大学城读一所三本院校。高考结束后,我再也没回过高中,也再没跟班上的人联系。日日夜夜待在家里打游戏,父母没有表现出对我的成绩有多么失望,倒是觉得如果我能考上一本才不正常。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好好享受了整整两个月的假期。
对,没有女朋友。爱情和离别对我而言都是一件很扯淡的事情,毕业就是毕业了,大家也都是成年人,倒是QQ空间里一群人天天发伤感的话显得非主流又傻X。
九月份如期而至,走之前爹妈好像也准备好好和我谈谈,大抵是说还是要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学坏,少打游戏。我匆匆地答应,只是跟他们说,以后大学里面要谈朋友,要了一个月1200的生活费,他们也同意了。
接着是寒假,暑假。又是一个九月,已经大二,我还是没找到女朋友,学校里面的女孩子分化得都挺明显,要么是继续一副高中生的样子,要么就是妆容浮夸,两种我都没兴趣。QQ空间里高中班花晒出自己的男朋友。果然,漂亮女孩最后都会跟胖子在一起。我继续打游戏,偶尔去上课。
那时候我爹朋友的儿子小海,那个跟抽了大麻一样永远无精打采的瘦子,在学校里面搞校园贷款,从贷5000元去西藏旅游,到最后利滚利要赔两万,小海这小子脑子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单纯。他一直嚷着要来一次灵魂的旅行,父母是厂里的工人,家里条件一直不怎样,他自己又好吃懒做只知道花钱在烟酒女朋友身上,不知道攒钱。好不容易有一天没有逃课,大半节课都在厕所里面蹲着,厕所门后面正好写着“0利息,轻松贷”,这小子想起女朋友一直想去的西藏,就心痒了。顺利贷了5000元,本来是每个月只用还几百,但是那几百哪是这么容易还上的,他就照着客服人员的建议,又找另一个平台借钱来补这个大窟窿,后来基本上把每个平台都借遍了,变成了让父母成天在家里哭骂的两万人民币。
临走前我爹妈要把我叫住了,他们说什么:“我们也不指望你能有个蛮大的出息,你千万别跟老王屋里的儿子伢小海一样,克搞么斯勒个校园贷款,他的屋里啊……”“我又不芍!”我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摔门走了。
武汉的夏天一直很难熬,即使是九月份仍然是高温,地铁二号线里一具具身体紧挨着。我靠在角落里,突然觉得人生确实是一件挺没意思的事情,我大概会一直这样下去,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就,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地吸引我,也没有什么会值得我永远停留。
02
扯远了,继续讲大二那年在贴吧上看到的女生。
我对什么英语法语都不感兴趣,也不是真的想学。语言这种东西嘛,再高级能有我中文博大精深,所有学语言的最终目的难道不都还是进行没有意思地谈话?她就算会说法语英语,她会说武汉话吗?
我于是特地去查了百度,武汉话到底有多吊!“武汉话,属西南官话武天片。武汉人说武汉话天经地义,很少有人会去追问武汉话的起源。其实,武汉话是漂在长江里、系在码头上的,它在三镇贩夫走卒的肩膀上晃荡,随着武汉商业的兴旺而发扬光大。”果然还是我武汉话厉害,不愧让我们从小说到大。
我于是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抄在了写给她的邮件里面,顺便骗她我才上高中,问她大学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可能是重来没有想过有人交换语言技能,不是日语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而是武汉话,这个叫小夏的女孩竟然真的给我回信,同意做我的语言伙伴了。她说自己从小到大都被教说普通话,自己的家乡话也不会说,很想学习武汉话。大学生活没有自己想得那样有意思,自己的法语其实学的很垃圾,鼓励我好好准备高考,抓紧时间学习。
我看着她最后一句“过早到底是什么意思?每天早上室友就说自己去过早,还问我去不去。”在寝室里面笑出了声。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从此以后漫无目的昼夜不分的大二时光总算有点有意思了。
为了让她对我完全信任,我还特地在网上找了高中的几道文科题,问她该怎么做。也学会了几个基本的法语词,什么“Madame”、“Monsieur”我对很多东西都不上心,这些她教过我的法语单词我只是偶尔在网上找在线词典听听,事后就忘了。不过也调笑过她,喊我“Monsieur”是不是丈夫的意思?聊天窗口沉寂了很久,我不知道她是害羞了还是没有看到。我倒是尽我所能,把所有知道的平常用到的武汉话都教给她了。慢慢地她看出我对法语漠不关心,不再好为人师,开始给我讲她生活中的事情。室友的排挤,女生之间的友谊,法语课的枯燥。女孩子的生活总是那样,但每次我都挺期待收到她的来信的。
日子就这样在缓慢流过,偶尔和兄弟们去喝酒,听他们抱怨自己的女友有多么做。继续打游戏,打篮球,一晃就是大三了。
03
那年有人在微博上直播木炭自杀,我去看了一眼那个同龄人的微博和底下的留言,大多数人在底下留言说让他别怂赶紧挂,我去看了看邮箱没有新的信息,就关了电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没有意思。
大三被学校安排去实习,做一些很基础没有什么用的事情,吃午饭的时候听到同事在讨论微博直播自杀的事情,那个孩子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还是没有收到小夏的回信,我教给她的“闹眼子”,她到底学会了没有?我赶紧拔完饭,又给她写了一封邮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高考毕业的事情,最后问她:“闹眼子”这个词是武汉话的精髓,是个核心词汇,你到底学会了没有?
晚上就收到她的回信,她说最近忙没来得及回复我,“闹眼子”这个词生动形象好记得很。无意说到自己答应了一位学长,要开始“谈朋友”了。
祝我早点享受大学时光,好好追妹子,追汉子也行。
我看得哑然失笑,这个小丫头学武汉话倒是学得挺快的,只是这个学长是哪一个呢?是学生会里教她做宣传海报的部长?还是和她去看《星际穿越》结果看成中文版的学长?
实习的地方包住宿,但是没有空调,我躺在铺上了凉席的小床,翻来覆去,那一晚热得无法入眠。
第二天去吃了碗热干面,边吃里面的萝卜丁,边给她写邮件,自己的高考分数出来了,因为很少出过武汉,早就想逃出武汉了,第一志愿填了新疆的石河子大学。以后可能都要把武汉话忘光了。
那个夏天过的飞快,小学同学聚会,初中同学聚会,高中同学聚会纷至沓来,我场场都喝得畅快,唱的痛快。那些记忆里模糊了的脸一个个又印象鲜明起来,这些年浑浑噩噩的少年时光在一个个打扮时髦的女同学的眸子里终于醒了过来。其中有个女孩的眸子最亮,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高中坐你前桌,你那时候闷不出声,怎么现在还是这么沉默?”我看着她笑嘻嘻的脸,拼了命地在脑海里搜,这不是那个班上唯一不说武汉话,永远细声细气说普通话的女生嘛?每次跟她说话都要说普通话,还不好骂脏话,真麻烦。
我问她:你会说法语吗?
她秀气地笑着:我哪会说法语啊,但我这三年待在武汉学会了说武汉话,你要听吗?
我猛喝了口酒:不听,你以后一定要跟我说普通话。
那女孩的眼睛还在发光,还是很温柔的普通话,在那一年发洪水的夏天,她像只小船一样,把我渡上了岸。
04
后来我和小夏的信越来越少,她也好像越来越忙,只是说自己要出国留学,男友不同意就分了手。希望我在新疆好好学习,多出去看看新疆的美景,大西北的美是她那种南方女孩子一辈子的梦,以后要是出了国写的信也会少很多,如果有任何学业爱情生活的问题都可以继续问她。
我写回信给她,自己一个人去了赛里木湖,那里的湖和海一样,蓝得耀眼。我突然觉得我之前向你说过的“语言是世界上最没有意思的事情”错的很远,语言确实是最无力的,但是也只有看到这种用言语都无法表达和形容的美来时,我们才更会想去用所学过的一切的语言去赞美。
那年我大四,临近毕业,一事无成,只是多了一个女朋友,我的高中同学,那个学会了说武汉话的女孩。
家里有关系,让我先去附近的小城市工作两年,表现得好再调回武汉,我对这种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吗,在小城市工作也好,在大城市打拼也罢,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或是更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历史上的一些事情开始重演,微博的热搜榜只有了娱乐新闻,有的人在叫嚷着贩卖孩子判死刑,有的人吵着闹着取消死刑,有的人紧盯着代孕,有的人说为了下一代要绝育。
那一年的夏天,我平安无事地毕业,带着女友去了一趟新疆,去看了真正的赛里木湖。她告诉我,这里紧邻着哈萨克斯坦。
我问她:法国在哪?
透凉的湖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站在湖边,像是湖中的精灵: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抬头看那包围着湖的山,那是天山。
我们便不再说话,一起抬头去看阳光下晶莹剔透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