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

文/祎七


北方的农村,家家户户养牛羊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春天用它们耕田种地,秋天套马车往回拉地里产的粮食。没有农活的时候,把它赶到山上去放,就跟放羊是一个道理。

妈妈曾跟我们说,咱们农村的家庭,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必须得有耕地的牲口,它是农民的命,是咱们的半个家底。有马在,就饿不死。所以,当时和爷爷分家的时候,就只要了一匹马和几亩荒地。爸爸妈妈很勤劳,几年时间将那几亩最不起眼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上粮食,才勉强能维持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

我记得,我家除了驴,养过牛,马,骡子。最多的时候养过近10头牛,当时,还在老房子住,那是最古老的房子,最普通的那种房子。在没盖新房子之前,我家有一个比较宽敞的院子,院子中央栽了一棵果树,树叉长到窗台下,我开窗子一伸手就能摘到上边结的沙果。果树的枝叶长得很茂密,果结的厚,有着粗壮的树干,那是拴牛马的好地方。随着,大牛下小牛,小牛渐渐长大,成群结队的牛只能和马共处一棚。无奈之下,爸爸就在果树周围垫了几车黄土,把牛棚安在了那里。牛没事就啃上边的树皮,直到树干漏出筋骨,枝叶发黄,果实变的稀疏,最终把整棵树从半截腰截了去,剩下了一个树桩子。

后来,我家盖起了新房,把整个树桩子砍了去,自那以后,我家的牛也都处理掉了,就只剩下黑马了。

01

我们村是东西向的,从西头到东头,需要走10分钟的路程,我家住最西边,学校在最东边,小时候,我们下学回来正赶上从东山上放牛倌赶着牛群下山,我会坐在东头老高家的大门口等着接牛,牛一进村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牛妈。可由于,到我们西边路程太长,牛就会“迷路”。我们不得不去接它。

牛与马不同,牛很笨,找不到家,马比较聪明,跟着马群就自己摸回来了。只要站在我家前边的小河沟旁等着就可以,马一到,双手一迎,它转头就进了院。

黑马,几乎和我一般大,自我出生起就在我家拉犁,拉车,是我家唯一的一个卖力气的牲口,一直到我上大学。

妈妈说,那匹黑马在我家将近30年的时间里,是她见过最温顺的马,最听话了,雷打不动。但这个马有个问题,我妈说它不下苦力。耕地的时候,别人家一根垄需要3分钟,它到地头就需要8分钟,你怎么拿鞭子打,它都不紧不慢,不吭不响。

爸爸是个细致的人,他跟这个马最合,从不催它。干活麻利的妈妈,跟在后边,只要跟不上她的节奏,就直起腰吼爸爸。我知道其实不是爸爸慢,而是马磨蹭。

爸爸总是反驳她说,慢点,垄才能耕直。爸爸扶犁,可以扶出跟机器拉的一样的直垄,这一点,爸爸在我们那是出了名的。总有一些家的男人不会扶的或扶不好的,去请他代扶,每次代扶他必须带着黑马,好吃好喝伺候着。爸爸每次都是酒足饭饱,满意而归。我知道,他很自豪。我更知道,如果不是黑马听话,估计也没人请他,这一点没人知道。

02

黑马能干活的时候,我刚出生不久,我妈以前跟我说,是我把黑马的妈妈大黑马气死的,我很懊恼,心想,人能气死马,真滑稽。为此,我跟妈妈争吵过,后来得知,那只不过是骗小孩的把戏而已。

事实是这样的,大黑马跟了我们家近十年,是当时生产队分给的我们家的,爷爷把它牵回来时,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后来,它就怀了孕,生黑马的时候,难产死了。

那一幕我至今清晰的记得,那天夜里,只有我家亮着灯,院子里灯火通明的,一群人围着大黑马,有扶着马头的,有搬着马腿的,在屋里就能听见绳子和木头摩擦的声响,还有马凄惨的哭声。

我吓得不敢入睡,更别说出去看热闹。只记得黑马出生后,我看到我妈妈出了满脸的冷汗。

我妈说,大黑马生出黑马之后,流下一滴很大的眼泪,那一刻非常平静,然后闭上了眼睛。

刚生出的黑马,身上黏糊糊的,瘫躺在地上,调皮的老叔说,是不是死的?爸爸不信,拿扫把打了它一下,它缓缓地睁开眼睛,挣扎的站了起来,然后摔一跟头,就那么起起落落,三下,它才站稳。所以后来,妈妈说这马随我爸。不如别家的马灵活。

03

黑马渐渐长大,开始拉犁,拉马车,爸爸每年出去挣钱,一年到头才回来一趟,这中间,妈妈就一个人套马,自己赶车,黑马听话,从不调皮,所以爸爸很放心家里只有一个女人照料着。

每次放到山上往回敢,我都骑着回来。如果它高兴会小跑几步,癫的我屁股生疼,但我也爱骑它,那是我唯一骑过的马。

那二十多年的时间,我记得,我们家的牛,断断续续的更换了好几波,大黑牛,花牛,黄牛,牛犊子……数不清了,但这匹黑马始终没换过。它也是在我家待过最久的牲口。

我家的黑马似乎比别的马老的快,我上大学的时候,它才20多岁,牙齿就不好使了,吃不动草,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我妈跟我爸商量是不是该换了,它老了不能再干活了,再用就把它累死了。

后来,无奈之下,我家拿黑马换了一个大红骡子回来,记得,黑马被拉上车的时候,妈妈眼角流下两行热泪,她说,是黑马陪你爸我们俩度过了最艰难最苦的日子。黑马走的时候,头一直朝着西方,我知道,它不舍得走。

我家永远是它的家,如果那年头,手头宽裕,那怕是有点钱,够买一匹马的钱,我相信即使老死,妈妈也不会把它送走。

新换来的大红骡子,得人心,从不乱跑,山上的放马官放马回来,它就知道,站在自己家门口等着我们回来。妈妈说,这个骡子和黑马很像。性格很像。不同的是,这个骡子高大,力气足,干起活来一个顶三个。

自黑马走后,我再也没骑过马。如今,土地耕种被机器代替,村里的马也都渐渐地被卖掉。山上再也没有放马倌的出现。

我有时真的希望,站在山岗上,放眼望去,能看见黑马呼啸而来,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可这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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