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斋
净棠是新近搬至霞飞路237号的,住二层阁楼上。
房东规矩大的嘞,第一晚住进来时候,她踩着平跟鞋上木质扶梯,老式房子了,扶手摩挲地黑亮,楼板用久了,轻轻一动就吱嘎吱嘎响地惊天动地。
已经是放轻了力道的,还是扰了人。房东是位四十好几的女人,烫一头碎卷发,穿暗纹格子旗袍,推开房门出来看,眼睛梭住她,脸上还是笑着同她交代,“白小姐啊,侬以后回了家呢,就换拖鞋的,家里不比上班地方,不用个么正式的呀。”
“好的呀,我晓得了。”白净棠楼梯上了一半,停住陪着笑意。呢帽漏出一缕发,被她轻轻拨到耳后。
她态度谦和,房东太太也不好多说其余的话,关上门自回去了。
这才轻吁出一口气,越加缓缓地、慢慢地挪进自己房间。
房间是挑高的阁楼隔出来的屋子,摆了床和一张书桌、一条衣柜就蛮逼仄的了。她租这里实在是因为离上班的地方近,否则同样的租金满可以住更大些的地方的。
她进房间就脱掉了平跟鞋,东西才刚收拾进来,偏是没有秋冬天的拖鞋。只好光着脚走过地板,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是要去百货商场买双拖鞋了的,日用品也要的。
如此一算,这一月才刚起头,手里已无太多积蓄。
租金已支掉工资的一大半,如何是好。守着这一份报馆里的小编辑,实在是太不够吃。
发愁是发愁的,觉还是要睡。
去换了一身棉质的睡衣,躺进床里,阁楼上寒气蛮重的。明天若是开太阳,可以晒晒被的。
她攥着被角,微微蜷着,睡了不算舒服也不算糟糕的一晚。
第二日她起的早,轻手轻脚下了楼,越发感到需要拖鞋的急迫。
近来天寒,晨起更是冷风袭人。她裹着大衣匆匆赶进报馆,做校对工作的同事和她打招呼,也客气称她一声“白小姐。”
白净棠祖籍徽州,家里是书香门第。
她自小羡慕过别人的姓氏,知道姓苏姓沈的如何起名讳都有女子闺阁的气质。偏她姓白,也不是不好,只是祖父是老派人,认为姓白的女子,若是生的不好看,就失了冠以白姓的底气。
为此翻出了早年写的诗——烟凝洇棠翠,水净抱峰青。从中摘出“净”“棠”二字,给起了个男子的名。
说,即便长大后容色差些,倒也大气。
如今看来,祖父的担忧倒是不必要的。
编辑的工作做起来蛮顺手,也还是清闲的,唯一的不足大约是——
“白小姐,今晚得不得空,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问这话的是同在报馆做事的徐古里。自她被招进来,他就隔三差五地来搭讪。
这个人呢,平日里西装笔挺,梳着油头,还喷香水。对她示好已是诸人皆知,苦得她百般躲避。
“徐先生,不好意思啊,最近刚搬家,很多东西要添置规整,恐怕是不得空了。”她笑说。
打发过这一遭,余下也就是文书上的工作。等到下班的点,她拎起包去往附近的百货商场走。
秋深了,天色暗得极快,早望见天边一片紫沉沉的云压着一线黄昏,渐渐灰下去了。风从身后簌簌地平地起,卷着秋叶杂尘,冷得她将包掖进大衣里,手拢紧前襟,闷着头走路。
过街拐角再横穿过对面就到了。一时风乱了方向,一蓬梳好的发吃风一撩,散碎了些绕到脸前,胡乱遮住了眼。
她伸手去拨,正在这当儿,要看见又看不见的。隐约一个黑影过来,待要让一让,早来不及,劈头就撞进人身上。
极快的一瞬,却叫她嗅到一隐幽沉的香气,从对方的衣襟里。还有微热的体温,也一并从贴着的衣料上传过来。
是自己莽撞,先红了脸,退出来站好,同人道歉,“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头发揉地乱蓬蓬的,越不好意思看着人的眼睛说话,眼神只端在他下颌处和颈项间,不动声色地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