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安溢
正文共丨2481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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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6年的夏天,在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之后,我踏上了去南京的旅程。
南京可是一个好地方,六朝古都,市心鼓楼,种满法国梧桐的马路,听着就古朴浪漫,令人向往。
只不过我是奔着那里的烤鸭去的。
南京烤鸭大家都知道,皮酥肉嫩,肥而不腻,汁水饱满......早上还在湖里雄赳赳的大白鸭,晚上排着队等着进你肚子,光是想想就美好无比。
怀揣着这一份美好,我踏上了旅程。
只不过没成想,到南京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割痔疮。
只能怪一天一夜的火车实在是太磨人。
锈迹遍布的绿皮火车处于即将年满退休的状态,车厢里空调的扇叶像舌头一样耷拉在外面,短短的一节车厢,挤满了差不多快40人。
男人穿条内裤打牌,女人掀起衣服喂奶,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小孩,上蹿下跳,飞檐走壁,偶尔兴头上来了,就蹲下来拉泡屎,顺带踩上一脚。
白天尚且如此,晚上更甚。呼噜大军跟不要命一样地吹冲锋号,长短不一,惊天动地,鬼泣神哭。
真的睡不着,汗流浃背,被挤到角落的我只剩屁股一个部位可以移动,于是动了一晚上屁股,一来二去长了痔疮。
长痔疮后第一次上厕所,满坑鲜红,我还以为我来大姨妈了。
二.
到南京已经是凌晨两点。
南京是一座永远不会休眠的城市。当火车靠站,高楼林立里依然有散落灯光。凌晨两点,有熬夜将睡的人。也有梦结将醒的人。每个人都在平缓的、毫无知觉地复刻生活。重复着那上了发条一样机械的日子。
饥肠辘辘的我找了一家馄饨摊。
关于南京的故事,也是在这里开始的。
老板是个面目慈善的妇女,只不过眼窝印着俩个深深的黑眼圈,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还没睡。
点了碗馄饨,老板支了张桌子让我坐,就接着去煮馄饨了。
稍等片刻后馄饨端上桌,金汤玉饺,还往外溢着热气。闷热的夏夜,空旷的街头,我忍不住抬头,天顶繁星闪烁,究竟是不是神仙点灯?这是困扰古人很多年的问题。
对于疑惑的问题,古人一般都会有美好的神话来解释。
他们说,夜晚的满天繁星,是逝去亲人在天宫发出的光,在漆黑的世界里,点亮你前行的路。
满天繁星,都在守护着你。
三.
吃一半,有个人敲了敲桌子,我抬头一看,是个男孩。顺着他的手牵着的是一个女孩,应该是对情侣。
咋了?杀狗?
就这样俩眼对四眼地看了几秒,哦不,对八眼,那俩货都戴着眼镜。男孩开口问道:你好,请问可以和你拼个桌吗?
这个馄饨摊是一辆流动的三轮车,就一张桌子,我没有拒绝,拿起自己的东西稍微往墙角靠了靠。
男孩道了声谢,擦了擦椅子让女朋友坐下,自己跑过去跟老板打了个招呼,看上去两个人应该认识,老板居然让他自己动手煮,和他有说有笑的。
女孩乖巧的坐在凳子上,安静的注视着男孩,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长相并不算惹眼,但是很能打扮。丹凤眼,柳叶眉,面白如玉。只是在炎热的八月,头顶的毛绒帽实在是突兀。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女孩转过身来,歪了歪头算打个招呼。
我啧啧嘴,问道:姐姐,这个天戴个毛绒帽,不热吗?
对面的人笑了笑,很平静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很明显,她在逃避这个问题。
我也没再说话,埋头苦干我的馄饨,个个皮薄馅满,水灵灵的,好吃得很!管她为啥戴帽子呢!
男孩煮好馄饨的时候我刚好吃完,结账的时候我忍不住偷偷问老板,认不认识那对情侣,38度的天那女的是怕冻到吗还戴个羊毛帽??
老板悄悄看了一眼那对情侣的背影,低声说道:“认识。说来也是,这女娃子真够可怜的,从小就没了爹娘,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这不在对面的医院化疗呢嘛,头发都掉光了,戴鸭舌帽就遮不住后脑勺,只能带这种,女孩子嘛,到底脸皮薄。
这男娃子也是个好人啊,一直不离不弃的,每天晚上我出摊的时候他们都会来吃碗馄饨,一来二去啊,也就认识了。
女孩得的是胃癌,整宿整宿的疼,说吃碗热的才舒服点,一开始我不收钱,那男娃子不同意,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每天晚上少收点钱,多给几只馄饨,都不容易啊,能帮一点是一点。”
昏黄的路灯下,相爱的恋人依靠着彼此,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
我心里翻江倒海好一阵,一直缓不过来。良久后才翻了翻钱包,还了馄饨钱后,又给老板留了500块钱,让她一定帮我转交给那对情侣。
老板紧张的看着我,我说:“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四.
本以为就此别过。
第二天刚割完了痔疮,正夹着屁股往外走的时候,突然被人捏住了胳膊。
我回头,是昨天晚上那个男孩。
在医院楼梯间,男孩双目红肿,低垂着头抽烟。
我也抽烟,两个人并排坐着,不说话。
“所以,真的没有半点机会了吗?”我忍不住先开口。
男孩把一小撮烟蒂踩灭,缓缓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抽出一根烟,点燃,直到烧尽。
“钱不必还,拿去给她买点好的,时日不多了,尽可能的满足她,好好陪她,不要留下遗憾。”
又是一根烟,点燃,熄灭。
“兄弟,要好好的,加个微信吧,有什么困难就说句话,我尽力而为。”
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把原本计划吃烤鸭的钱也发给了男孩。就此告别。在傍晚的火车站,逃跑似的离开这座城市。内心充满无力。
五.
12月,平安节,我再次踏上去南京的行程。
灯火依然阑珊,街头依然喧嚷,有人穿过整座城市寻找一个怀抱,手里的烟燃了又灭,灭了又燃,一步一回头,慢慢的头披白纱,下雪了。
我参加了一位名叫念念的女士的追悼会,那是一位我从未交流过的女士。照片里的她依然安静,笑靥如花,唯一与印象中不同的是,她有头发。
黄白相间的挽菊簇拥着她,一如那些月夜,昏黄路灯下,恋人互相依靠的身影,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
可时间没有这样的节点。所以,有个人穿过了整座城市,戴上了新娘没机会带上的头纱,一如白雪般纯洁明亮。可是,他再也拥抱不到属于他的新娘。
男人叫做石头。
最后一次告别,在馄饨摊。
依然的金汤玉饺,热气腾腾,依然的空城清旷,恍如昨日。
我抱着啤酒,石头抱着念念的照片。
忍不住抬头,天顶繁星闪烁。
关于夜晚繁星,古人给它们想了一个美好的传说。
他们说:夜晚的满天繁星,是逝去亲人在天宫发出的光,在漆黑的世界里,点亮你前行的路。
满天繁星,都在守护着你。
说完了这些话,我回到了我的城市。
每当有机会仰望星空,我都会想起有对情侣,男孩叫石头,女孩叫念念。在不同的时空,他们穿过整座城市,恰逢初雪降临,二人互相依靠,仿佛这样就能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