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映照着初夏和春末交替的阳光,一个是匆匆来临,一个是姗姗离去。湛蓝的晴空笼罩着这城乡之间的归途,松花江畔的暖风徐徐,带着些许潮湿的凉意,温润着这片辽阔的平原。
鲁雪音依偎着余帆,看着车窗外思忖,此刻,她就在他的身边,就像风浪中的船儿驶进了平静的港湾,看着那充满希望的辽远,静静地闭上眼。余帆看着她,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尽可能平坦的让她停靠。三年了,每一次坐车都会如此,他忘了胳膊的麻木与酸痛,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不管路途有多远。他叫她鲁西西,一个儿时喜欢的连环画中的懒女孩,他总拿此来捉弄她,她会假意生气倒也乐意这个独有的称呼,重要的是这么称呼她的人会永远包容她的慵懒,她相信,是永远。此时此刻,余帆也觉得自己满心欢喜,总想笑,想说话,想奔跑,是的,他要带她回家,带她回家,回家! 回家参加哥哥的婚礼,也让父母与这个让他痴狂,让他温暖,让他非其不娶的女孩相见。
中巴车疾驰在这坑洼颠簸的看不到尽头的简易公路上,两个人并不言语,却都怀揣着共同的期许。车在一路跌撞中停止,余帆摇摇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鲁雪音,到了,该下车了。正午的大地格外宁静,田野里一片碧绿,一片斑黄,公路边的田畔上,淡蓝色的野花正在蓬勃的怒放。空气里弥漫着庄稼的气息和草木的清新。
鲁雪音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拉着余帆奔跑,余帆边跑边庆幸迎接她的不是一个伴着沙尘的大风天,而是如此的晴朗,如此的宁静,这种感觉也只和她在一起时才有。 艳阳下,余帆带着鲁雪音穿过一家家院落,这是小时候总给我包饺子吃的陈奶奶家,这是村头华安小学的冯老师家......对,这就是后天要嫁给我哥的沈秋姐家,鲁雪音踮起脚朝院里看了又看,随后跟着余帆走进不远的一家庭院,院子里明亮,整洁,西墙边的猪圈都用石灰涂抹的雪白,圈门上吊起厚厚的草帘子,东墙边的茅柴堆得齐屋檐高,四处都收拾的清清爽爽。鲁雪音正感叹这朴素却恬静的小院,余帆一声呼喊:“哥。”鲁雪音闻声望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相视愣住......他?
一年前的暑假,鲁雪音正在一家外教公司任兼职助教,那天从总公司调配过来一个新外教,学校安排鲁音雪翻译,并到车站接待外教。在北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在北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这天也并不例外,甚至风更大,不巧的是鲁雪音正穿着一条该死的裙子,可瞅瞅时间,就快来不及了,赶忙叫上车赶往车站,刚到站口,那列车便已到站,人群蜂拥而出,但在这个小城并不难找到一个黑人外教。看见伽勒斯,鲁雪音快步走上去招呼,可就在这时一阵疾风袭来,裙摆任凭鲁雪音顾前不顾后的保护不听使唤的欲飞而起,正一脸尴尬,伽勒斯半弯下腰帮她抓紧了裙摆。 虽然心里明白伽勒斯毫无恶意的只是想帮忙,可鲁雪音还是羞红了脸要去阻止。 正在这时,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你干啥玩意儿?欺负人玩呢?”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冲伽勒斯挥舞着拳头。伽勒斯显然听不懂这话,有些不知所措,鲁雪音忙上前一步,谢谢你,你误会了,我们是朋友。说完领伽勒斯叫上的士。
回到眼前,没错,就是那个好心的有些鲁莽的男人,可他就站在这里,他是余帆的哥哥,鲁雪音不禁有些涨红了脸,显然他好像也认出她,或者只是有些许眼熟,应该是后者,因为他冲鲁雪音笑了笑,说,你好,我是余飞。快进屋吧,爸妈听说你们回来,都等着呢! 说到这里鲁雪音才开始感觉到心怦怦直跳。余帆又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在示意她没事的,放心吧,爸妈一定会喜欢她。事实上鲁雪音也该安心,第一眼看到余妈妈,她就知道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高也不胖,有些庄稼人的结实,脸庞姣好,柔和的轮廓,慈祥的眼眸,那样子有些,有些像母亲,是的像母亲。余妈见到余帆与鲁雪音忙下炕招呼着,让余爸去热午饭,不,还是做新饭,要炒几个菜,对,余飞,你去帮着点儿。鲁雪音有些过意不去,忙叫叔叔阿姨不用,余妈握住雪音的手坐到炕上,说,“你叔他乐呵着呢。”雪音求助的看看身边的余帆,余帆正冲她笑着,起身说,“你陪我妈唠会儿,我去看爸他们。”余妈让雪音上炕歇息,可鲁雪音怎么也学不会余妈那样盘腿,余妈笑着只得作罢,又拿出余帆小时候的照片讲着,鲁雪音随余妈一会儿捧腹大笑,一会儿又哽咽难言......从来没有此刻这么了解余帆,那个自尊的,固执的,善良的,温暖的,幽默的男人,那些永持笑容的背后.....鲁雪音感到心中有些信念更加坚定了。
午后,斜阳洒进院落。余爸余妈去田里灌溉晒了一天的果菜园。这段时间的是村里最热闹的,田地里,河畔边,孩童们放学的路上......余帆也带着鲁雪音出来漫步,天渐渐晚了,那种乡村的和谐使夕照格外韵味深长。大自然的宁静,劳动人的热闹,鲁雪音已经开始贪恋这里的一切了!余帆三两下就从树上打下一个翠绿的耷瓜,跑到河边洗了洗,递给雪音,透过耷瓜皮便可嗅到一股香甜.....“帆子哥!”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晃荡着书包朝这边跑来,余帆走过去亲昵的揉了揉那女孩的短发,像刚才一样有打下个耷瓜,洗了洗,递给那女孩。并拉着女孩走过来,对雪音说,“这是沈燕,沈秋的妹妹,读高二了还跟男孩一样淘......”余帆话还没说完,就迎来沈燕一阵撒娇拳。“好了,别闹了,快叫雪音姐。”余帆耐心的哄着这个小丫头。“姐姐好。”沈燕看了一眼雪音,叫了声就跑了。鲁雪音看着这个小丫头的背影,有些什么东西让她心里酸酸的,而且这丫头看她的眼神似乎并不友好。一定又多想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雪音想着笑了笑自己。
傍晚,余帆拉着鲁雪音嬉笑着走进小院,余飞闻声擦着刚和过面的手走了过来。这回他没有再笑,而是一脸凛然的严肃,盯着雪音却问余帆,她曾经和一个外国黑人在一起? 鲁雪音不禁一颤,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除了眉宇间与余帆有些相似外,还有那超强的记忆和叫真的劲儿,简直和余帆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没有想到那次尴尬的偶遇会被他误会成这样..... 慌忙之中,雪音的脸红到脖子根,刚急着想要解释,余帆却先她一步,“哪有的事儿啊?别瞎掰了,不过是认识而已,我很了解她,放心吧,哥。”余飞这才恢复那爽朗的笑容,有些傻气的挠挠后脑勺。他略带谦意的动作把大家都逗乐了。鲁雪音感激的看看余帆,还想说些什么。余帆也笑,示意她不用说了,因为他相信她。她把自己的手悄悄地放在他的手心里。她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他的信任久久回荡在心间,让她温暖,安详与感动。
夜轻盈而来,田里的农人都回家了,到处是热闹的蛙叫虫鸣,泥土的潮气,混合着野草和树叶的芬芳,也许还夹杂了茁壮的秧苗的青气,弥漫在这凉爽的北方初夏的夜空中,引的人欲醉。在余家小院靠南的里屋,挤满了这一大家子的欢声笑语。余妈妈给这屋的炕上铺上厚厚的褥子,一边铺一边叨念着,南方姑娘一定睡不惯咱这硬炕。 一床干净的鹅黄色床单被罩,是哪个童话故事里说过鹅黄色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幸福的颜色,这一刻鲁雪音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温暖是真的,幸福是真的,童话也是真的! 分明是快乐的,却有些想哭。鲁雪音呆立的看着余妈妈忙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余飞也推门进来,手里握着一张照片,喽,看看,我的未婚妻。余妈捋着背角笑着摇了摇头,余帆也笑道,“沈秋姐嘛,差不多跟我一个炕头长大的......”“我是给雪音看的,给雪音看!”余帆说着把照片递到雪音手上。照片上是一对幸福的男女,男的就是眼前这时而孩子般的余飞,肤色微黝而润泽,躯体遒健,眉眼俊朗。女的是后天就要过门的沈秋,她颀长白皙,莹润如玉,目大藏神,没有丝毫的装扮,朴素的连衣白裙,素面朝天却有种城市人所没有的娴熟与柔美。背景是湛蓝的晴空与辽远的村落,满是希望与憧憬的无边无际。像一幅画,一幅纯洁美好的画,雪音端详了许久,递还给余飞,说,“很美,沈秋姐和你还有那真实的风景都很美,比城市橱窗里的广告画要美千倍万倍!”余飞听着,嘻嘻嘻,嘻嘻嘻,有些腼腆地笑起来,像小溪里欢乐的流水,红着脸又说,“我比她大六岁,从小我就领着她玩儿......她很乖巧,很温和.....”说这些的时候,余飞兴奋得眼里放光,脸上带笑,看得出,他很爱沈秋,那种爱不是说出来的情感,而是无以言喻又无时无刻的牵挂,思念与欣赏,是那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晓却又说不出口的得意与满足。鲁雪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深深地感动着。感动着他的正义,他的幸福,他的淳朴.....
夜寂了,欢乐的小屋也归于平静了,平原睡熟了,村庄睡熟了,小院睡熟了,月的清辉笼罩了整个世界,鲁雪音蜷缩在鹅黄色的幸福中,等待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