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怀着诗意的青年写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想到这样的诗句将会影响他的一生,并在文学史上打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北岛,作为中国当代诗歌最鼎盛岁月里的佼佼者,以其特有的睿智批判、富有张力的理性视角以及对公正自由的热情追求,使得他成为了八十年代最有号召力的诗人。
北岛,原名赵振开。北岛和赵振开是“两个故事”,对于赵振开其人的定性、以及北岛诗歌的对与错,都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
后来由北岛本人总结,并贯穿于北岛文学创作始终的“古老的敌意”,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伟大诗人的坚守。
一、爹味儿
随着老龄化趋势愈加愈烈,我们正在进入一个“爹味儿”十足的社会。这种“爹味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腐朽专制”,而是自由主义、是资本无罪论、是执政地位由上天赋予的学说,是已经被彻底打开的精致利己主义。
在这样的“爹味儿”里:贾浅浅的诗是高级的,纯粹是老百姓没文化看不懂;方方是无罪的,她反而成了“文人死谏”的典范。除非贾老师或者其他支持者能直播吃SHI,否则谁也不会相信她那些诗里的“屎尿屁”是香的。
所以笔者认为,在当下“向钱而生的爹味儿”十足的文学评论环境中,有必要把“穷困尖锐的爷味儿”爆棚的作品搬出来,晒一晒,晾一晾。
二、古老的敌意
“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
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这是北岛喜爱的诗人里尔克《安魂曲》里面的诗句,北岛在其散文《时间的玫瑰》中对其有这样的阐述:“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困难的是如何保持生活与艺术的距离。”
由此,北岛进一步生发,他在 2011 年香港书展上以“古老的敌意”为主题做了更加深入的阐释:
“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看,古老即指原初的、带有传统意味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文字与写作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其实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关系和悖论。”
在北岛看来,一位伟大的作家是不可能拥有财富和所谓的美好生活的,诸如里尔克、卡夫卡、保罗·策兰、华莱士·斯蒂文、歌德等人的写作成功都是缘于他们保持了一份与生活之间的“古老的敌意”。
同时,他还进一步分析,这种古老的敌意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关系的紧张,即:作家和他所处的时代的紧张关系、作家和他本人写作的紧张关系、作家和他母语的紧张关系。
三、与时代的敌意
时代是任何一位作家都无法抛离的对象,作家往往诞生于一个时代,但又通过与时代的对抗而试图跳出一个时代,他们的眼光是犀利的,或用冷酷的理性揭露一个时代的伤疤,或用温暖的笔端再造一个理想的世界。
在时代的光明与阴影面前,大多数的作家会选择抒写和记录后者,他们往往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时代的阴影才是一个时代中人最容易忘记和最难捉摸的东西——光明的大时代肯定会有阴影,除非它没有光明;而记录它、陈述它、把它摆在一贯具有健忘癖的人们面前,无疑是诗人的天职之一。
北岛所成长的时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一切的阴影都是那么的现实和直接,甚至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
在前期诗歌中,他用客观的理性大胆的记录着这样的时代阴影: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
——《回答》
悲哀的雾
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在房子与房子之间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
温暖从明亮的树梢吹散
逗留在贫困的烟头上
一只只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乌云
以太阳的名义
黑暗在公开地掠夺
……
——《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瞳孔里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晨星
……
——《红帆船》
在诗人的笔下,时代无疑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公平正义可言,主宰那个时代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而且都带有伪饰性,卑鄙者用卑鄙主宰着这个世界,高尚者却无法生存,最令人恐惧的还不至于此,残酷丑恶的现实世界用无数生命的牺牲来换取它的正当性和美好外表的假象,“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在公开地掠夺”。
在诗人看来,这个时代是充满阻挠前进的“冰凌”的,存在着无意义和残酷的权力竞争的“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时代是阴郁的,人们被卷入到疯狂的运动中,身心俱疲,感受不到温暖,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压抑“悲哀的雾/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这个时代已是“残垣断壁”,没有光明和希望可言“滚出来,并不是晨星”,它让人迷惘不知所措“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北岛对时代的理性认识,以至到决绝和彻底的反抗,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一个发展的过程的,谁也不会相信曾经沉溺于时代运动的北岛会在睡过一觉之后大呼“我不相信”。
这一过程是痛苦的和迷惘的,“我们以往读书争论,有过怀疑有过动摇,但从未有过这种危机感——如临深渊,无路可退。彻夜未眠,如大梦初醒——中国何处去?或许更重要的是,我向何处去?”
……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被判决了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
——《回答》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
——《一切》
前一首诗是呼告式的直白否定,“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这是一种掷地有声的宣告,是直接的、宏大的。
而后一首的怀疑更加具体,诗人对一切,不管是命运、交往、爱情、往事、希望、信仰,甚至是死亡都充满着深深的怀疑,而这一切又是这个时代的基本内容,怀疑和否定这些内容,就是对时代的极度怀疑和否定。
“一切”不是上个时代的,也不是下个时代的,而是当时的那个时代的。在怀疑与否定之后,诗人的情绪走向更加反叛的状态,对时代采取主动对抗的姿态:
纵使你的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
——《回答》
把手伸给我
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
不再打扰你
……
——《无题》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为了每当太阳升起
让沉重的影子像道路
穿过整个国土
……
——《宣告——献给遇罗克》
《现代汉诗》中这样谈到“在李白和屈原的身上,我们可以辨认出悲剧英雄的某些特质:面对强大的外在集体力量(如社会体制)时,个人如何有意识的,纵使是痛苦的,选择与之抗衡。”
从北岛的前期诗歌中我们也能发现这些特质。诗人将时代设定为自己的反抗对象,因为它在剥夺诗人所维护和向往的事物“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
他在反抗的过程中,站在了时代的对立面,从上面的诗句中,我们不仅可以感受到站立着一位对抗者,而且也能看到一位具有担当者的悲剧英雄形象“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作为诗人的北岛,他给自己赋予了诗歌创作以外的使命和责任。他将自我命运的悲苦与使命感联系起来,认为二者有某种必然的因果关系。在他的诗中,这样的使命感与担当的责任意识表现突出: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
——《回答》
时代是残酷与黑暗的,诗人的反抗显出殉道者的悲剧,但他并不是绝望的,对于未来,他仍充满着希望。这是北岛前期诗歌的一大特点,这种乐观的诗歌景象支撑着他在黑暗时代笼罩下的精神世界: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回答》
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唤醒记忆
——《雨夜》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宣告——献给遇罗克》
北岛与时代的紧张,带着他走出时代过程的迷惘与痛苦,但更多的是他的坚定质疑与否定,是他作为一个悲剧英雄的责任与担当,其中也不乏他的乐观反抗。
文案 / 设计 · 胡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