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回故乡青海,见到了发小海军。海军的媳妇在互助开了家旅游公司。那段时间,我就吃住在他那,捎带着搭着公司的旅游巴士,在河湟和甘肃的部分景区游玩,尥蹶子地撒欢,快乐似神仙。
组团同行的游客多是周边土族和撒拉族的乡亲,我在他们跟前像个另类,所以成为他们关注和评论的对象。青海话号称北方的闽南话,若非本乡本土,绝难听懂。所以他们肆意在我面前大声评说我,他们以为我也听不懂。
哪来的货,这么二。
听说是济南来的。
奥,济南有个大明湖,湖边住着个女子叫夏雨荷。
乾隆爷爱上了夏雨荷。
是的,生了个女娃叫夏紫薇。
是紫薇格格。
说到这里,其中一个人语调温柔起来,似乎是琼瑶或林心如的粉丝。另外一个好像更有文化,说济南还有座千佛山,韩复榘为这山作了首诗:千佛山,高又高,上面尖来下面宽,有朝一日倒过来,上面宽来下面尖。
天玄地黄,宇宙洪荒,一个人一辈子所能记得的事不多,济南距此又万水千山,能够娓娓道来,已经是个惊奇,即便戏谑,也没觉得荒唐,只是他们说我二,实在接受不了,转头找海军申诉,我二吗?听完缘由,海军几乎笑抽,说看到美丽的风景别大呼小叫的,哪怕吟首酸诗,也显得你有文化吧,你不知道,他们还管你叫昆仑山跑来的猴子呢。想想老乡们看风景都在干啥?
阿尔泰语系的民族爱唱歌房,直率善良,对颜色尤为敏感,比如痴恋草原上的花。他们在唱歌,在唱青海的‘花儿’。歌声悠扬,曲调婉转,像草原上飞翔的鸟儿,六十多岁的阿爷,张嘴就唱,中气十足,不输少年,尾音拖腔,高音竟然是假声,类似花腔。歌词可以传自百年以前,也可以现场即兴,见山唱山,见水唱水,“油菜花黄死了,我把你给想死了”,西北的汉子豪爽,从不掩饰心里的爱慕。与之相比,中原的城里人好像是突兀的,随性地表达是这样的:哎呦妈,太美了,真他妈的太美了!我虽不如此,可是在他们的歌声里还是略显浅薄。
跟随海军到处旅游,其实还是可以帮他管理一下团队的,游客很多,冲在最前面的,觉得好风景永远在前面,留在后面的,见个好看的景致便拔不动腿,就这样拖拖拉拉,像赶这一群羊,我所做的是随时随地把掉队的羊揪回来,然后继续追赶大部队。
都全力以赴了,可每次都有遗漏。在兰州五泉山动物园游玩,出大门时发现少了四个游客,海军已是见多不怪,喊我循着来路找找。在斑马馆找到俩哥们,他俩还在那正在那思辨呢,一个说斑马是白底黑花纹,另一个说斑马是黑底白花纹,见我俩来了,说一定要给他们个公断。这时候鸣禽馆那又有歌声传来,循声过去,恰好看到我们要找的两个姐们,正在孔雀笼子前面那里唱花儿。一个姐们唱着:你咋不开屏呀,你咋不开屏。另一个姐们唱着:你不开,我就开。然后摆着裙子。另一个姐们唱:不开不开就不开,没穿花褂褂。那个姐们跟着唱:下次来,记得穿件花褂褂。
在城市,歌声湮灭在歌房里,和歌声一起湮灭的是蓝天草地,白云、河流,还有天上的星辰,消失的是生命中最本真的画面,和最朴素的诗意。在城市了,若看到两个唱“下次来,记得穿件花褂褂”女人,便要为她们担心,担心会被人骂成半吊子,二百五,城里人自从告别了诗意的生活,他们地感动就只和钱有关。听青海的花儿,总让我想起的是土族人家的灶台,一尘不染,花果蔬菜,富足丰满。热气腾腾的大铜壶泛着柔光,简易的做青稞酒蒸馏酒瓮也与灶台相连,这边土豆白菜得贴心暖胃,那边美酒已沁人心脾。替故乡的人漠漠幸福着,觉得他们生活在荷尔德林诗句里有……人,诗意的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