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经五十九岁,还剩下一年的时间。
去年十月,老张不见了。从去年到现在的三个月里,我都没有能从这个事实里摆脱出来。老张消失的那么突然,但是又那么准时。他的消失,让我不得不面对那冷冰冰的游戏规则:生死,终归是要有那么一天的。
前年十月份,老张的五十九岁大寿,我也前去,带着我的妻子和我们共同领养的两个孩子。对于一个人来说,五十九岁的生日,是最为热闹的一天:所有他爱的人、爱他的人、了解他的人、见过他的人,甚至是讨厌、憎恨他的人,都会尽自己所能,来到生日的现场。
这是一个最大的派对,一生中最后的狂欢!
老张在台上致辞,开始说的神采飞扬,最后又说的激动哽咽。“你们,是我这一生中,重要的人,愿来生,我们还能再见”,老张说完这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宾客们也纷纷鼓掌,端杯,一饮而尽。
筷子声响了起来,餐盘转了起来,人们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老张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起身敬酒。末了,老张来到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背,苦笑一声:“这一天来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啊。”我轻轻移开他的手,低声劝告:“今天不要想那么多,这一天不能伤感,要高兴。”
“是是是。”老张和我碰了下酒杯,漏出标准的笑容。
2
门铃响了,第一个客人到了。
我还沉浸在老张的五十九岁宴会之中,这突然到来的门铃,打乱了我的节奏。可儿应声去开门,“来了,来了”。她一如既往的欢快,就如同我们刚刚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可儿是我们领养的大女儿,今年二十九岁。已经陪伴我走过了二十四年。在她五岁我和妻子从福利中心领到她时,她就如同现在一样活泼。尽管可儿已经结婚,但为了照顾我,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会在我们这里生活。
客人越来越多,可儿和我的妻子加起来也有点忙不过来了。小儿子现在还在外地往家赶的路上,没有办法,我必须开始尽起一个主人应尽的义务了。
我走到门口,和宾客一一握手,露出标准式的微笑。
家里容不下那么多的人,更多客人已经等在指定的酒店。我们准时在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出发,前往目的地。那里,有更大的场面,和更为隆重的对我这个寿星的欢迎仪式。
时间仿佛回到了三个月前,老张的生日宴会。
我站在台上,拿着致辞稿,面对下面一双双注视的眼睛,心情不知不觉的复杂起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末了,我说,“你们,是我这一生中,重要的人,愿来生,我们还能再见”。
掌声响起,结束,大家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3
如果在我五十岁的时候你问我,余下的时间里都要干点什么,我可能会搪塞。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你问我要干点什么,我的提案会多如牛毛。而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身体还算好,能支持我在最后一年里做我想做的事情。
提案里面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写点什么。
对,我要写点东西,写一写我这平淡又满是回忆的一生。
按道理讲,这个回忆录应该从我五岁时开始讲起,这样的记录才算完整。但那时候的回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是它本来的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我的父母见到我时,并没有我所预料的那样开心。他们看到我,无奈大于欣喜。那种感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他们还是接纳了我,并且给了我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物质条件,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我的身体健康。我如他们所愿,长得结实健壮。在我二十五岁时,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妻子,我们一见钟情,就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很快步入婚姻的殿堂。
还记得三十年前的时候,我二十九岁,我和父亲最后一次爬那座离家不算远的小山,在那座山的山顶,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模样。父亲的身体已不如前,他气喘吁吁的登上山顶,朝阳升起在他的身后。“你已经长大成人,我和你妈妈的努力没有白费。未来的路,更加难走,没有我们的陪伴,你要坚强。”父亲转过身对我说,一脸的欣慰,隐约的,却又看到当年那种无奈的眼神。
再然后,又是什么呢?我想,我们得到了可儿,遇到了更多。我坐在那里慢慢地想,慢慢地写。我所遇到的每个人,在这里悉数登场。最后,我写到老张的生日宴,回忆录接近尾声。
我最后的一年时光也要结束了。
4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准备的很充足。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翻看自己完成的回忆录。感觉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他们来的很准时,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第一个音的时候,我的门铃被同时按响。这一次,我没有像一年前一样惊慌失措。可儿已经和她的丈夫住在了一起,妻子也已经出去了。我自己从沙发上站起身,合上了那本回忆录,把它端正的放在书架上一个隐蔽的角落,前去应门。
门开了,两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人站在门口,看我神态从容,似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其中的一个,伸手做出了请的手势。
我随他们走了出去,看了这个家最后一眼。
5
我躺在实验台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雪白,白的耀眼。我一动不动,看他们用针管把透明的液体注射到我的体内。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二十五年前,接到可儿前的那一幕。
"你们需要在这上面签字,然后会有专人把孩子送到你们府上。”工作者说。
我看着告知书上的文字,感到脑海中开始翻腾。
"由于多年前那场众所周知的核战争和环境的恶化,人类的数量急剧的减少。幸存下的人类在辐射和污染的影响下也永久失去了繁衍后代的能力。幸运的是,脑移植和人工造体技术使得生命的延续成为可能。为了生存下去,人类必须团结,出于此,秘密法案得到通过。
“根据法案规定,每个人的寿命限制为60岁。在生育问题得到解决前,所有人无一例外。到达寿命的个人会被抹去所有先前的记忆,大脑会被植入全新的人工培养躯体之中。
“新诞生的生命将被政府抚养至五岁,之后转交给对应三十五岁成人继续抚养直至年满三十。成人不得泄露此份文件细节,否则泄露者和获悉者均将受到抹去记忆惩罚……
“如无异议,请签署。我们需要您的支持,相信微笑和信念会让我们渡过难关。”
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落笔写下名字的那一刻是多么艰难。我想起父亲的话,想起更多。
每个人都得到了永生,用永生来赎一场全人类的罪。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眼角有泪流出。我居然笑了,虽然笑的并不标准。
实验室的灯关了,我再也看不到什么。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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