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杨伯峻译文】叔孙武叔在朝庭上对大夫们说:“子贡贤于孔子。”子服景伯把这话告诉子贡,子贡说:“拿围墙做比喻吧,我的墙齐肩高,站在墙外,就能看到我家里富丽堂皇;孔子的墙几丈高,如果不从大门进去,就看不见雄伟壮观、多姿多彩的景象。进得去门的人太少了,叔孙先生这么说,也是可以理解的!”
【钱穆译文】叔孙武叔在朝上和许多大夫说:“子贡实比仲尼更贤呀!”子服景伯把此语告诉子贡。子贡说:“譬如人家的围墙吧!我的墙只高及肩,人在墙外,便可窥见里面家屋之好。我们夫子墙高几仞,若不得从大门进去,便看不到里面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能寻得我们夫子的大门的该是太少了!那位先生这样说,也无怪呀。”
【李泽厚译文】叔孙武叔在朝廷中对官员们说:“子贡比孔子要高明。”子服景伯告诉了子贡。子贡说:“好比围墙,我的墙只有肩膀高,你可以看见里面房屋有多好。我老师的围墙有几丈高,你如果找不到门走进去,便看不见那里面庙堂的堂皇伟壮,各种房屋的丰富多彩,进得这大门的,也许是太少了。武叔先生讲的话,不也很自然吗?”
【注】三大家基本情况:杨伯峻——代表老式的考据,更多文言文解释的传统视角;钱穆——代表台湾最高水平,更多历史学家和宋明理学的视角;李泽厚——代表大陆最高水平,更多哲学家和五四西学的视角。
【详解】此章的解释,我大概查了一下,均与上面所解大同小异。而我则觉得这样的解读,很突兀,不自然贴切。“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这里通常解释为“叔孙武叔说”,此处如此解,是不合理的,朝廷之上,往往会对诸事讨之论之的,肯定是左一句“子贡这个厉害”,右一句“孔子哪个不行”,然后得出结论:“子贡贤于仲尼”。如此解,就可以与后面的“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相呼应了——既然你们讨论得出“子贡贤于仲尼”的结论,那么就是说你们这么多官卿,就没几个“得其门”。所以“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应该译为“叔孙武叔与大夫们在朝堂上讨论说:‘子贡贤于仲尼。’”
原文有两个”夫子“(按以上断句法),但解释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一个“夫子”是特指孔子,第二个则指”叔孙武叔“,上下文不一致,这是比较奇怪和不合理的。按我理解,应该把第二个“夫子”断开,变成“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夫”用其衍义,用作连词。表示承接。相当于:“那么”(如《韩非子·五蠹》:“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子”代表”您”,敬称,在此句中指代“子服景伯”,想像一下,这是子贡和子服景伯私下的谈天,这里这么称呼,不是很自然的了!“宜”字,为副词,表示“当然;无怪。表示事情本当如此”。
再就是子贡使用墙作喻的时候,是怀着很恭敬的心情的,比喻自己的是用“室家”,即较漂亮的普通之家,而比喻孔子的则用到了“宗庙”。“宗庙”,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祖宗的庙宇,是国家的象征和核心,极其肃穆、华贵。“室家”对“宗庙”,学生对老师,高低层次是很明显的,体现出子贡为人很谦逊,更体现自己对老师的敬重和景仰。但三位大师所译,却没有体现这微妙的对比来。
以墙作比,也到此为止,这个可按文体对仗可知:“窥见室家之好”对“不见宗庙之美”。而后的“百官之富”与“得其门者或寡矣”形成一句,而非断以为二。前后以“富”与“寡”相呼应,更富落差感。
“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中的“或”字,为什么不直接删除变成“得其门者寡矣”?这肯定有它存在的意义。《论语》作为中文第一书,用字有着中文第一书应有的准确性与不可更改性,该简不繁,应删不留。试想,那沐猴而冠的吕不韦纠集些三教九流之人弄了本杂说《吕氏春秋》都敢吹嘘“一字千金”,改一字都不行,又何况这中文第一书的《论语》呢!但从上观之,三位大师都没把它译出来。此处“或”字意为“估计”或“我猜”,以这个方式来肯定“寡”,除了“百官之富,但多为不知量之人”有揶揄之意外,更体现出子贡对孔子学问的“曲高和寡”的忧伤。
叔孙武叔这人,在《论语》中就出现两外,两处都是贬损孔子之学,很讨厌,可见他对孔子很不爽。子贡对这个人就非常反感,但基于“礼”没直接骂出口而已。何以见得?我们就拿另一章句来说: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这句就很明显地有火药味了,暗指“叔孙武叔自绝于日月光明”,说他“不知量”,叔孙武叔拒绝光明,还“不智”兼“不自量”。(这里“不知量”很多译文也没译对,一般就是译“不知到轻重”之类的。但实际应该是“不智不量”的简写,用现在流行点的说法就是“愚蠢且不知道自己什么Size”。详细就以后找机会再说了)
回到本章,其实,最后子贡所说的“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就是有暗讽叔孙武叔等人无知到连“门都没找到”,更别说能“入其门而见宗庙之美”了。正因为他们的无知,所以说得出那样的结论(“子贡贤于仲尼”)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观前顾后,问心揣思,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则可把句子译得更合理更贴切了!
【原文】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游梦僧译文】叔孙武叔在朝庭上对大夫们说:“子贡比孔子厉害啊。”子服景伯把这话告诉了子贡,子贡说:“把我与我老师用围墙来做个比喻吧,子贡我的墙齐肩高,站在墙外,就能看到我家里亭台楼阁的美;我老师的墙则高几丈,在墙外,如果找不到门进到里面去,就根本看不见里面宗庙的肃穆、华贵。百官之多,能找到那门口的人估计就少了(‘得其门而入者’就更少了),那么,你所说的事(指叔孙武叔与群臣讨而论之而认为“子贡贤于仲尼”之事)不就不奇怪了!(暗指叔孙武叔与群臣们有此无稽之谈,足见他们头发长见识短,无知兼不自量,在夫子墙外,连门都找不到,还妄自加评论!)”
题外记:不知道各位看官读此句时,有没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子服景伯(鲁国大夫)会来子贡面前嚼头?原因很简单——子贡是子服景伯的“夫子”,即老师,子贡和子服景伯是师徒关系。学生到老师面前诉说一下所见所闻,特别是与师父与师公有关的事,这不就显得最正常不过了!子贡的晚年,也像孔子一样开始教学,子服景伯就是他培养出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