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和姥姥躺在戏台上正准备睡觉,我们把这里当家。周围一片漆黑,除了隐约可见的戏班子在练习。微弱的灯光下,姥姥的白发清晰无比。我把粗壮的大腿习惯性的搭在了姥姥身上,她总是默默的承受着所有人与事的安排和挤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想去戏台那儿吼上几嗓子。
姥姥依然很瘦弱,穿着那件记忆中的灰色纱裤,以及一件干活时常穿的短袖白纱衣,瘦削白皙的她躺在这张木板床上,显得非常可怜。姥姥不是走了吗?为什么我能看到活着的她?我居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梦里。
虽然在无数个夜里,我曾通灵般的和她相见,甚至聊天,但也因为我的害怕而断了那唯一的联系。这仿佛为爱独创的神通技术,让我尝到了信仰背后的另一种包容,但更多的时候,我害怕自己会被带走。我也说不清害怕什么,但是我用一种念咒的方式驱赶了我的姥姥,我曾经最爱的那个人。
姥姥是何许人也?她是一个传统女人,一个勤劳,无私的传统女人。如果我想在传统女人这四个字前说出些形容词来概括她的话,那么恐怕要写上三天三夜也未必写得完。因为她配得上所有的溢美之词。这样的姥姥离开世界的那一天,我却选择了一种永恒的珍藏方式。
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爱一个人是可以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坚固想象,我甚至也可以通过这种特殊的想象力与意志力穿越时空与她会面。那时的我,完全不相信她走了的消息,我压根没有去参加葬礼。我不会相信的,当时我20岁出头的样子,得知她走以后,我开始和她进行了另类的对话。只要闭上眼睛,我眼内那时光隧道的入口就像花瓣一样爆裂开来,我只管钻了进去,就能和她见面。
有一次,她躺在我北京的合租房里,灰色的肉体看得到骨头,我就那么抱着她,然后说我爱你,直到在梦中梦里睡去。有时,她会出现在老家,形象也是随时在变。直到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了姥姥坐在我的眼前。我哭着说,姥姥,你能回来吗?请再爱我一次为止。那一刻,灰黑色肉体的姥姥一直在发抖,发出低沉的抽泣,那种声音是我熟悉而陌生的。她说:“我也不想走,我也不想离开你,我爱你。我想。。。” 我也哭,两个人,两个世界里,痛哭。
姥姥,求求你,不要走,就在今天的梦里,和曾经失去过的无数梦里,我抱着姥姥的身体,看的真真切切,我知道你再也走不了了。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我。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好痛苦,没有姥姥的家就不再有避风港。我要你回来,为什么丢下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根本没有人爱我,也不会有人像你那么爱我。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呢?姥姥没有说话,一直在翻身。可我却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我第一次感到无力,我感到姥姥真的离开我了。
我不想醒来,真实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好女人了。在她面前,我才是真正的孩子,我可以撒野,可以肆无忌惮的大笑,抠脚,不用在乎任何危险。世界也不再有战火和争斗。只要姥姥的一杯奶,一个微笑,我就可以融化成一块最美丽的彩虹,飞蝶,方糖。
姥姥,你知道吗?我继续说。你孙女我,现在可优秀了。我不但考下了那个学历,而且我还做了翻译,老师,很多人尊敬我。但是我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充满了遗憾,因为哪里都没有你。还有那件你买给我的19元的花裙子,后来再也没有找到过比那条裙子更美丽的裙子了。
我几乎哭的抽了过去。姥姥还是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我。我已经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我真想没出息的说,姥姥,我也想去你的世界里陪你,不管那里有多么凶险,我们一同度过。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忽然,我被手机叫醒了。发现天还是黑的。这时,门突然开了,黑暗中,看到了姥姥拿着一杯滚烫的牛奶,走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