癖好,是一种对生活的有心,对时光的温柔,和对事物的珍视。人若无癖,自是少了对凡尘烟火的深爱与欢喜。既无深情,又何谈相知相交。
(一)
晋国著名的乐师师旷,小的时候就十分聪明伶俐,勤奋好学。
他的父亲十分喜爱这个儿子,意欲培养成才,就分别请了四位老师来教小师旷武术、文章、烹饪和音律。
一段时间后父亲询问小师旷的学习情况,师旷回答说:“旷,尤喜音律”。
于是父亲便留下第四位老师来教师旷音律,奈何小师旷生性爱动,看到任何事物都萌生玩心,无法专心致志于学习音律,这让老师十分生气,多次责备师旷。
虽然小师旷心里很认同老师说的话,也真心想要学好热爱的音律,但就是按捺不住自己多动的性子。
最后思来想去觉得如果自己看不见繁华世界,就可以专心致志,于是主动用艾草熏瞎了双眼。
从此专心于研究音律,最终成为一代大家,《庄子齐物论》说师旷“甚知音律”,《洪洞县志》云:“师旷之聪,天下之至聪也”,为世人所仰视。
癖好,是对于事物无条件的倾注,因为深爱,所以深情,因为深情,所以可以舍他人之所不能舍。对爱物尚能如此深情,对人又何能无情?如此之人,怎能不交?
(二)
苏东坡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一生,但同时也是在颠沛流离中盛放生命美好的一生。
元丰二年,四十三岁的东坡调任湖州知州,不料,一封例行公事的《湖州谢表》竟为他招惹了新的麻烦。
那些或嫉妒东坡才学或在政治上有心排挤的人狠狠抓住“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等句子,刻意歪曲成东坡目无朝廷,妄自尊大,甚至是包藏祸心。
于是,刚刚上任三月的东坡就因这著名的“乌台诗案”,贬至当时人迹罕至的黄州。
但是在那偏居一隅的破落小镇,东坡依旧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虽然政治上的遭遇带来苦闷,但是东坡自有其一套解脱之法,那便是纵情于山水之爱。
于是在这一段时光里,东坡寄情于黄州的山水,美好的风景是诗人心头之所爱,他用所有闲暇的时间踏遍黄州所有幽谧俊美之处,将一腔的热爱与诗人的想象汇成文字的诗篇,于是才有了记录那七月七日仲夏夜,神思旷达的诗篇——《赤壁赋》。
与其说是黄州的山水排遣了诗人的烦恼,倒不如说是东坡对山水的挚爱救了他自己。对山水的深情,投射为对生活的认真,如此之人,怎能不交?
(三)
《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一次在山中扫墓的时候捡到一块有山峦纹路的石块,心中喜欢就兴冲冲的捡回家。
妻子芸见到亦十分欢喜,两人就一拍即合决定做成假山放在家里以供观赏。
于是两人便在石块空出的角落用河底的污泥种植白萍,在石头上种植茑萝,称之为“云松”。
待到深秋时节,茑萝已经长满石头,如同藤萝悬挂在石壁之上,红艳艳的花朵明亮动人,白萍也在水中盛放,恍若蓬莱。
沈复夫妻便在檐下观赏,深思游荡,讨论何处放亭台,何处可远眺,仿佛真的身处于落花流水之间一样悠然自得。
后来,这假山不幸毁于两只争抢食物的小猫,沈复夫妻极为伤心,相对而泣。
想来这落泪之情便是源自于制造与观赏假山的欢喜心的破灭,这样的癖好即是一种对事物对生活走心的情致,所以发现美的可能,构筑美的享受,亦执着沉浸于此种美中。深情之至,是对无情之物的有情怜惜,恰如冯友兰所说“真正风流底人,有情而无我,他的情与万物的情有一种共鸣。对于万物,有一种深厚底同情”。如此之人,又怎能不交?
(四)
宗白华说,东晋是中国历史上政治极为混乱,但是精神极为自由,极为解放的时代。
东晋名士,皆是崇尚自由与人文的风流之士,饮酒自然也是他们钟爱的赏心乐事。陶渊明就曾在他的《饮酒·故人赏我趣》中写到“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的与友人饮酒并倾心交谈的轻松场面。可见,东晋人物,多是将饮酒视为一种交流活动与有雅趣的游戏,并且甚爱之。
著名的书法作品《兰亭集序》本身就是一次饮酒活动里面诗词集的序言,里面自然流畅的描写了当时同好之间相互饮酒作诗的愉快场面,在流觞曲水中,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在一觞一咏中,畅叙悠情。
与其说这些风雅名士热爱饮酒,倒不如说是热爱与同好饮酒,此种深情,皆寄托于举杯会心的一瞬间,此种交往,又怎能舍弃?如此之人,又则能不交?
(五)
人生一世,白云苍狗,唯有深情,历久弥新。
何谓深情?
深情成癖!
这既可能是对事物的执爱;也可能是对山水的钟情;还可能是对生活本身的爱极,或者是眷恋同好之间的一场会心。
凡此种种,皆为深情,而也唯有深情之人,才懂得深情,才配得起他人的一番深情,才值得交往与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