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想抢我要的东西。”
宛如从湖中爬出来的鳄鱼,将厚厚一沓名片砸在便利店的柜台上,单手一抹如开扑克牌般将名片一路展开,而手中的手机在自动门外的昏黑天象中如圣光般闪耀,照瞎了鳄鱼面前已然吓傻的女收银员:
“先……先生,你还好吧……”
“好着呢,女士。”
全身还在滴水鳄鱼随手打开身边的冰柜,一听咖啡到手:
“现在,我要用中国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5. 武汉下行(下)
“人还没有抓到吗?”
雨势渐歇,昏天依旧,商务区的楼群在华丽的高层住宅缝隙中依稀可辨,错落有致的台地绿化点缀了大理石外墙的新古典楼宇。急步穿过露台的花园阁楼,身边的护卫四下张望着所有有可能藏得住狙击手的角落,而智尧自己则听着他的得力干将不断重复着坏消息。
“没有,我们还把他们堵在商务区地下,他们没有出来,我们也搜不到。”
“该死的,你们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智尧的怒吼让旁边的侍从自觉站开了一些,“一共就三个人,你们一百多人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发现?!”
“十分抱歉。”
“楼上到底死了多少人?”
“十,十七个。”服务生汗颜的拿着手上的记录板回应着电话另一头愈发生气的智尧,“我们根本不知道竟然有外事部队的人脱离了外事部队,擅自行动——”
“少给我找借口!”
“是……是。”
衣衫绽开的服务生实颤抖的捏着手上的记录板,极度不情愿报告接下来的内容:
“智尧先生……”
“还有什么该死的情况吗?!”踏过草坪的智尧几近爆喝。
“也许……也许。”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彻底结巴了,“也许C队那边,出了点小麻烦。”
拖着破拆工具的壮汉彻底面对面前的景象彻底傻掉了,他一只手捏着红色消防钳,从生锈的大铁门外望着那君剑为司马寻到的“窝藏地”的一楼走廊,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的,愣在门外面干什么。”刚刚从黑色SUV上下来的人看着他穿着黑色冲锋衣的队友捏着破拆工具,就站在雨中愣在门外一动不动,直接拿着手枪就朝着他奔过来:“里面就是有只龙你也给我当场——”
然后,第二个黑影在当场瞟见一楼走廊里的景象后,瞬间直接定格在大铁门外。
“……”
“谁来告诉我……”面对走廊里的人声鼎沸,准备冲进司马家门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觑:“这……这到底……”
就在那通向司马所在三楼的走廊与楼梯口,龙门阵一般自动麻将桌早已架设完毕,在昏黄的钨丝灯光中,噼里啪啦的洗牌与吃碰叫喝声连绵不绝,无数白发苍苍的老大爷大妈将上楼的那已经够狭窄的必经之路堵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这是在干什么!”一只手直接砸在铁门上,“喂,里面这是在搞什么啊!”
“打麻将呀。”门口的一位老婆婆看到背后的黑影,老花眼完全没有看清任何凶煞神情或者什么武器,笑着露出了她已经所剩不多的假牙,“刚刚居委会说要举办打麻将活动,出来一起打麻将送两桶食用油,外面在下雨,就直接在走廊上打麻将,好得很呀。”
“食用油!?”外面的人单手拍门:“喂!你们赶快把路给我让开!”
“哎呀,食用油呀,还是银龙鱼牌的。”显然老婆婆没听清后面的话,一边麻利的出牌一边回应着背后的不素之客:“五条……哎,小伙子,现在这个点又不是下班的时候,你们暂时在外面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让我们打完四个风再说啊。”
“打完四个风天都他娘的黑了!”一人怒吼着拍着铁门,而另一人直接掏出电话:
“老张,我们这里遇到麻烦了。”
“对不起,您所在的地区正在进行例行移动网络维护工作,如有疑问,您可以拨打旧城区国家通讯公司电话,两五零,三八幺三,一二三四。”
手机明明从没有挂断,却突然传来这番电音鬼话,这女鬼一般的声音从电话里呼出,差点没把接电话的人的魂吓掉:
“喂,喂,老张?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这么巧突然维护移动电话网络了?!老子还是第一次听过这种东西……”
然后,在思索中,他发现有点不大对劲:
“移动电话网络维护,有疑问请打移动电话号码……”
终于会过来的两人就站在雨中继续听着粤语版的女鬼之声,同时发难:
“我们被人耍了!有人在阻止我们!”
会过来的两人的身后,庞然大物的接近准备给他们新的惊喜。
碰的一声巨响惹的两人急速回望身后的小区大门,一辆汉口城管的黄白超重型垃圾车在雨中不可思议的灵车漂移,如棒球全垒打般直接将他们的SUV座驾撞滚飞了出去,神龙摆尾的垃圾车直接将臭气熏天的屁股整个挡在了刚刚SUV霸占的小区大门外,随着诡异响动,就在他们面前,四对后轮宛如放屁般的嘲讽一样在他们面前直接放气,将恶臭与吹哨声噗嗤噗嗤的打向自己面前。
另一头,鳄鱼嘬了又一口咖啡,继续对着电话开启个人特技模式:
“替我感谢一下大黄……嗯,不对是黄老板,是的,我不会再叫他这个狗的名字了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便利店收营员似乎已经习惯了面前这个把她所有顾客吓跑的怪人,在她的桌前,带水的名片已经被工整的分成了两摞,而鳄鱼盯着桌上一手好牌,正不断的一手捏手机,一手捏店面座机,开启了已经持续过久的眉飞色舞形态:
“……汉口车管所?哎,您好您好,我是小熊呀……啊咳咳,没有没有我没有犯病……住嘴呀老白,老子现在这边情况有点恶劣,你现在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把……把南崇仁大道的西北两个路口给……给稍微搞点事情,什么都可以,什么临检也好,查酒驾都可以,你们要喜欢搞交警街头蹦迪都行,事情稍后跟你解释,先卖我个面子……是的,是的!我哪怕只用你这一次面子我今天也要这么干,你不要问为什么了!”
啪嚓电话一挂,左手单指已经按在下一个电话上,脸色瞬间变幻,又和手机接上话:
“抱歉我这边刚刚来了点单据要我签字……嗯,嗯,干得漂亮,我知道你们城管这边不会让我失望的,工会的果然给力!替我谢谢各位!路这么快都给垃圾车堵死了就行,你们自己人要注意保护自己安全,甩了车就跑,不要和挑事的接触,事后我来处理。”
似乎,面前的收营员已经确认面前这个人是个疯子了。
“……替我先问候一下区物委会徐女士,速度果然快,这么快就给我把老年协会的人全带动起来了,以后谁再说你们国家基层没有组织性我第一个不同意……什么?我原来说过这种话?你们绝对听错了!绝-对-没-有!”
不过,收营员瞟了一眼面前刚刚用信用卡刷出来的收据。
两听咖啡,一万人民币。
如果他是疯子,那也是有钱的疯子,所以无所谓了,随他演戏吧。
矗立在草坪上的智尧能明显感觉到颤抖,那不由自主的气愤发出的颤抖,甚至让他觉得是地面在抖动。
“敌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支援要多!”
手机发出的消息,如同今天发生的每一步一样,一点一点把事情转向不可预知的区域。身边的黑衣护卫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执行官已经怒不可遏,手上的银色话机已经被暴露青筋的手死死捏紧,只等第二个动作,再次摔碎一台通话器。
瞬间话音切换,智尧耳中的频道直接给切到了不可知的区域,另他的手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智尧先生。”
那是司马的声音,他必须冷静。
“你很大胆,司马。”智尧压下怒火,平静的吐出这些词语,“你是觉得你现在找到资本来和我摊牌了吗?”
在这一刻,智尧只能平静,因为这种对话,一般代表着对方认为自己占据了主动,他只能等待着对方出招。
“你站在外面空旷地方很危险的,智尧先生。”
坐在雨后同济大学的银杏树林里,司马捏着一片发黄吹落的银杏叶,坐在已经铺满黄叶的木长凳上,淡淡的望着天空云团散去,夕阳之辉在黑幕之中初显,也以平淡应对平淡。
“你杀了我没用的,司马。你还有你的人,不可能在大势之中苟活,你们的反抗只不过是延续了你们残存的幻想。”
啪的一声,智尧身边已经只剩下枝干的樱花树被拦腰斩断。
“你似乎执迷不悟。”智尧冷冷的看着身边被斩断的樱花树,刚想接着说些什么,一边的护卫蜂拥而上,组成了人盾将他们的执行官连拉带扯塞进了地下车库大门。
“我们能不讲一些大道理,好么,智尧先生。”
智尧在护卫的拉扯中,还依稀能听得到司马的声音,而身边的护卫的怒吼声盖过了其他一切:
“快去定位目标的位置!狙击手的!还有通话的人!快去!!”
“狙击手目标一千三百米,方向正东,高度一百五,在菱角湖附近!”
“自杀式攻击,这个距离他死定了!”
“通话的人呢?”
“已经查到,就在同济大学里面,目标没有移动!”
“这么近?你确定不是假目标吗?”
“他们根本就没有使用任何加密,不可能是假目标。”
身边的护卫愈发兴奋,而智尧愈发不能平静,这只能代表一件事,司马有必胜把握。
“你身边的人声音也太大了点,我都听到一些了,智尧。”
“嗯,不好意思,毕竟他们在执行工作。”
被簇拥进了黑色防弹轿车内,四周护卫一并散开,封住了任何可以攻击的死角,车内的司机已经准备将智尧送出危险区域,他撇过头等待那已经湿透了的执行官的命令,而只能看见后座之上,智尧压着身子,正在与唯一的对手进行交谈,等待他出招。
“你应该知道,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智尧淡淡的吐字,脸色愈发阴沉,“冲你家而去的人已经全数包围了大学出入口,你只有几分钟时间。”
“我知道,时间够的。”
智尧听得出来,那声音真的没有一点惧色,这正是他最讨厌司马的一点。
“你想怎么样吧,拿出你有的东西,我们来看看能不能交换。”
“行,你可以打开你座椅下面的储物柜了。”
还是这副德性,智尧一只手推开冰柜槅门,那听银色的波罗的海鲜啤静静的躺在冰桶里,在冰块的环绕中,黑色胶带捆绑下的外事部队用RDX炸药闪烁着点点红光。
“你就送我这个?”
智尧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一般,将那听啤酒拿出,一脚把柜门踢上。实话说,自己当然怕死,然而面对这种以为自己赌上性命能赢对手,自己要想赢,就绝不能把自己的命这条筹码拿回去。打开啤酒的智尧给自己灌了一口,让司马知道,自己还算是合理的对手。
“你似乎挺不在于自己屁股上坐着一枚炸弹。”
“我没想到司马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狂徒,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那你觉得自己的做法看起来非常的文明,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
“智尧先生……”
“司马,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司机惊得回过头去,而再次看到车外的时候,所有刚刚簇拥着的卫兵全部留出了几十米宽的距离,吓得司机跳出车外连滚带爬仓皇逃命。
“一命换一命,还算公平。”智尧呷了一口,“对吧。”
智尧的眼中,自己就是那个决斗中的日本武士,司马站在另一头,双方已经举着武士刀直视对方如此之久,只等谁在最后露出破绽。
“智尧。”
司马已经感受到背后杀气腾腾了,他也懒得含蓄了:
“这不是一命换一命。”
在智尧的幻觉中,那个举起武士刀的司马,似乎并不是把刀锋对准了自己。
“不是,一命换一命?”
那刀锋反射的身影似乎愈发清晰,让自己的心一瞬间揪紧。
地下车库,商务区地下网络,联通网,他们有一个多小时时间在地下,而我只是把他们堵在了下面,一队撤出了世贸中心,二队跟着我,三队在搜索司马藏身之处,那就是说,我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漏掉了,我怎么这么蠢,怎么把最应该算进去的东西漏掉了。
那刀锋映照的光芒,是他那在襁褓之中的,百日女儿。
如果是狂徒,那应该狂到极致,世贸中心整个地下核心筒都被安上了RDX炸药,他不在乎那些107工程的人,他不在乎会有上千个人一起为这场决斗陪葬,他只在乎自己的骨肉。
“我投降,你赢了。”智尧的声音一瞬间软下来,“该死的,你赢了。”
“让他们把武器全部撤下来。”
车窗外哗啦啦的响动,步枪与手枪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
“让我的人进你的车里去。”
围绕车的圆环打开一个缺口,一脸轻松惬意的老虎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内。
“很高兴见到你,智尧先生。”那穿着黑色战斗装具的老虎打量着这车内饰的豪华,以胜利者的姿态调侃着后座上那不知为何全盘皆输的人,“你这车很不错呀。”
车辆发动,垂下头来的智尧看着自己被拖离所有扈从,看着他们一脸难以置信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凝视着自己的车远去,继续说道:
“带我去哪?”
“不去哪,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谈一下。”
“有什么好谈的。”
司马忽然回过头去,背后四五个人自觉大退一步,赶紧撤出了视线。
“谈一下大道理问题,你之前说的。”
“你觉得有意思吗?”
“比如君剑要是没死呢?”司马扔出了炸弹,“这种类型的?”
智尧无言,而司马继续说着:
“前天我收到了他的消息,他似乎第一时间在能说话了之后,给我单独发了些问候。”
智尧忽然想笑,是的,他背叛了君剑自我行事,然而现在他还活着,可是那又怎么样,现在的事情还有转机吗,他看不到。
“现在君剑在又有什么用呢,司马,找他告我的状吗?”
电话那头,忽然就关机了。
“喂,司马?你有听到吗?”
“他那边出了点情况,暂时挂线了。”老虎单手掌着方向盘,捏着耳麦说道。
而另一头,司马的胸口被两只手死死捏紧,自己手上的电话一瞬间挂断。
“向我保证,你以后绝不会对你父母说出那种话来。”突然出现的爹爹整个压向司马身前,让刚刚还沉浸在凌厉攻势的司马有点会不过来了。
身后的几个智尧的人已然吓呆,有人甚至准备掏枪直接击毙了这个刚刚冲上去准备“刺杀”司马的学生,然而在司马眼神之中,他们只能全数退后,继续承担路人角色。
“我们回家吧,天色有点冷了。”
注释:
RDX——大名鼎鼎的黑索金,Hexogeon的译称,化学名环三亚甲基三硝胺,一种军用高能炸药,多用于特种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