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这座超级城市的最底层,有无数默默无闻外乡人。
他们怀揣着发财致富的梦想背井离乡,渴望在此处落脚。他们委身于城郊的群租房或地下室,勤勤恳恳地付出自己的劳作,换取微薄的报酬以维持生计。翻看对这些来务工人员的社会调查,可以发现,他们普遍都肩负着年沉重的经济负担与精神压力,不满于所处的的环境与工作,也极少能感受到对于这座城市的归属感。他们的身份如同城郊之于CBD,不被重视、少有关怀。
几天前,大兴的一场火令这群人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城市的边缘,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掀开了宏大叙事的蓝图一角,鲜明地展示着覆盖之下的暗流涌动。但在社交网络的议题中,惨痛教训总能迅速地淡出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热搜则是摔跤的维秘模特。
于此,我无力讨规则与法理,只想讲讲自己的见闻经历。
曾因好奇走入过一个深藏在居民楼内的地下室。它的入口藏在楼侧,不起眼的矮门上贴着一张破旧的A4纸:房间已满,暂不出租。
穿过矮门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大概有半层楼的高度。到里面,只有一条又窄又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对开着门,这一扇门后便是一家。每个房间大概十几平米,房间内唯一的窗户朝走廊开,不能通风、更没有阳光。公用的厨房没有油烟机,墙壁早已被熏的发黑;公用的卫生间还要走楼梯上半层,稍微胖一点都可能在那窄小的空间里转不过身子。
这昏暗浑浊的生存空间,即是无数北漂最初孵化梦想的巢。
年初某次打车,司机与我聊起来他北漂的故事。
他是河南人,一家三口与人合租住在燕郊。来京十年,从地下室到隔断再到合租,几次搬家,越搬越远。目前,全家人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他的快车收入。
两年前,在那个网约车依然非法的阶段,靠着高额的补贴和奖励,他每个月都可以轻松得到两万以上的收入。这使他误以为终于找到了能够在北京立足的营生。可好景不长。刚想立住脚跟,网约车新政就压了下来,月收入骤减。为了省些油钱,他深夜跑了顺义或者离家更远的单子舍不得空驶回家,就在车里对付一宿;为了能多接些单,有时甚至一周都回不了一次家。
而当时正是网约车新政过渡期即将结束的日子,非京牌京籍网约车司机将无单可接,面临失业。这个疲惫的中年男人手握方向盘,望着前方缓缓移动的车流跟我说:“没办法,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京籍,过一阵大概要带着家人回老家谋事了。”他可能不了解的是,在这种“京籍京车”的压力之下,多达十数万人的网约车司机将同他一样失去工作,另谋出路。
使得外乡人离开的事不止这一件。
今年四月份开始,风风火火的整治”开墙打洞”行动,让身边的小摊小馆一夜间消失,变成了水泥未干的砖墙。
磁器口那家颇有口碑的豆汁店的关门引起了不少老北京人的愤怒;一篇《谁是杀死一个书店的凶手》刷屏朋友圈,迅速达到100000+,又迅速被封禁;挖掘机开进了三里屯的“脏街”也引得社交媒体上叹息一片。
官方一点说,“开墙打洞”的确会危及建筑的安全,产生的污染、噪音也会影响到周边居民。大概这也是城市管理者的强迫症,五花八门的店面不够美观整洁,需要把能填补都都填上;填不上的就给他们换上颜色统一、字体一致的招牌。
但那些路边小馆、小店,也理应是城市微生态的一部分。日常出入CBD的白领们,谁敢保证他们从未与这些小生意人打过交道呢?正是有这群人的存在,才使得城市的生产得以更顺畅地运行。
在这些风风火火的整治行动背后,大家都心照不宣——“以业控人”。在这个过程中,外乡人无从知晓自己的行业能否继续在北京留存,无从保证自己的居所是否安全稳固,亦无力让自己的家人享受社会基本保障。
寒风瑟瑟的冬日里,19个生命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火海之中;更多的人则被迫卷起家当,离开。
这座曾经标榜“包容、接纳”的城市,已成为加速运行的巨大离心机。震天的轰鸣声之下,无人听得到那些微弱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