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西安东郊36街坊,在5号楼的东北角,原来有根电线杆,两根电话线分别通向二楼和三楼各一户人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户人家不一般。三楼是李厂长家。二楼是原来厂子老政治部主任吴文华的家,我管他叫吴伯伯。
吴伯有着典型的军人身板和模样: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嗓音洪亮。从部队脱了军装转业到地方,当我们厂的政治部主任。后来这个部门取消了,他也好像就不用再上班了,但是各种待遇都在。
吴伯订有一份《参考消息》,会被邮递员按时送到昆仑子校的传达室。我经常会跑腿替他取这份报纸,顺带也就提前扫一眼上面的内容。
过来人都知道,1976年对于中国来说注定不平凡。开始几个领导人先后去世。盛夏的时候又突发了唐山大地震,人员财产损失惨重。大地震是7月底发生的。那时有句口号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没多久,连我们东郊第二职工医院也迎来了一批唐山地震的伤员。听说了消息,我们一些好奇的小孩就跑到医院门口围观。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伤员境况骇人,缺胳膊少腿儿缠着绷带。
当时的地震预报手段和水平实在是太低,当然现在也高不到哪里去。唐山地震造成的灾难是毁灭性的,极大的震撼和教育了国人。有说法是,中国北方还有可能出现大的余震,希望大家保持足够的警惕,于是西安很多单位就开始搭建防震棚,我们昆仑厂也不例外。
八月什么时候记不清了,我感觉天都凉快了。厂里派出了卡车,拉着木料,草帘,铁丝卷和油毛毡等等材料,分头送到各处生活区用来建防震棚。大人们都不用上班了,各忙各家又互相帮助着。厂里面大概做了一个简单的设计,按照就近的原则搭建。我家的防震棚就在36街坊5号楼北边,紧挨着张家庄生产队的农田。
防震棚外观看上去就像一溜低矮的平房。先用方棱子木料撑出骨架,油毛毡下是草帘子,保温隔热,室内地面铺了红砖,砖缝中间还填了细沙,一家跟另一家用塑料布做分隔。到底是国防大厂,建设水准应该在西安市都算上乘,比社会上没组织的乱搭建强的太多,一两天的功夫就建成规模了。
小孩子对住防震棚怀着极大的热情,像遇到了多大的喜事一样,平淡无聊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刺激有趣,大伙儿在防震棚里相互串着打闹,欢呼雀跃。
也是那个时候我听第一次听说了“松潘”这样一个地名。说那里地质比较活跃,有可能会出问题。厂里还专门成立了抗震指挥部。
孩子们经常聚作一堆儿,嘴里互相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就地震问题展开辩论;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专门制造指挥部的权威消息,比方某天半夜几点会有几级地震。我们中间有个叫北平的孩子,有一句著名的口头禅,他用带着浓重陕西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人家指挥部,也没这样说……”。时间长了,街坊里的孩子互相就拿他这句话在开玩笑。总也等不到的地震,捉弄人一般考验着孩子们的耐心。
大人们对住防震棚完全不感冒,到底干啥都不方便。每家的大人都是耐着性子,开头勉强在棚子里住了几晚。到后来,逐渐有胆大的人扬言,咱们楼房是苏联专家设计,能抗八级地震,于是就呆家里不出来了。防震棚慢慢变成了小孩的天下,客观上讲,这还真改善了大家的居住条件。大人们住楼里,小孩住棚里,各得其所。
少年的心里自有另外的世界。开学没几天,我从学校拿回参考消息,在防震棚里先看,突然被一条消息震惊到了:苏联有一个叫别连科的上尉,突然驾驶着世界上飞得最快的米格25飞机,叛逃到日本北海道了,机场的名字特别难忘,叫函馆机场。这对我们军事迷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天的消息。那个时候我知道很多飞机的型号,各种各样的人民防空书刊上都会刊有美帝苏修的玩意儿,美帝的“同温层堡垒”B52名头最响。我喊来了我家隔壁单元的同学刘录胜,趴在床上一起研判这个事件。
米格25号称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歼击机,最高时速可达音速的三倍。这个当时最先进最神秘的东西,最后落到了美国人的手里。美国人把他大卸八块,研究了个底儿掉。从后续的参考消息上得知,它的铆接工艺极其粗躁,这让美国人感到不可思议。总而言之,我每天和刘录胜的课余话题都是米格25。
“三倍的音速啊,伙计”,我们俩常常仰天长叹,那得飞得多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