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闻安这边过的温润和煦的气氛,嘉贵妃那头是已经闹破了天。原本兰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可是昨日那些下头的小太监埋人的时候,谁知才刚运到乱葬岗点着了火,就看见悠悠蓝光从兰汐的身上冒出来,和鬼火一般。那些个小太监原就是养在深宫之中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见到这鬼火都是惊吓喊叫着从山林里跑出来。本来山林当中也算是大雪连绵,兰汐戴罪之身随意丢弃在山林里即可。可是嘉贵妃非要说李朝的传统就是要火葬,若是只单单挖个坑埋了,兰汐的魂魄找不到归处,最后连自己的家乡都回不去,是要找主子的麻烦的。她哭着闹着求到皇后跟前,这样的事情皇后大可不必理会,可奈何不过嘉贵妃哭哭啼啼的模样,又搬出了李朝的规矩,也就松口同意了。
那些小太监见到火光有异自然就逃散开去,哪有人会管这兰汐到底如何,后头的事儿也就是这时候起的。冬日里松枝树杈被山风吹得干脆,一沾染到火星子就被点燃了。又加上山林当中本就枯草遍地、枝叶繁茂,烧得也就越来越厉害。好在佟佳侍卫带兵自山坡下头巡逻经过,一见到山坡上升起的腾腾烟雾便就上山查看,这才看见了那火的源头就是处置兰汐的地方。
待皇帝回来之后一禀报,气的皇帝直直就去了嘉贵妃那里。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之后下旨禁足。嘉贵妃原本便就已经是责难之身,如今这么一处置连带着宫里头出来的妃嫔个个都在看她的笑话。皇帝走了之后,摔盆破碗之声从她的房里传出来,走进了几丈远就能听见嘉贵妃凶狠责骂那几位小太监的声音,一顿训斥外加鞭笞之后俱都丧了命。一时间那一方小殿上头是阴云笼罩,过往的宫人连脚步都不敢大声,生怕引了事端到自己身上。
沅芷战战兢兢守在嘉贵妃前头,她方才向太医讨了薄荷脑来,想要给嘉贵妃揉一揉,可一进门却看见嘉贵妃正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一看就是气极了。沅芷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若是这时候贸然上前,做得好还好些,做得不好怕是也要挨板子,于是就将那一个字膏药揣进袖子里,静声立在嘉贵妃身侧。
嘉贵妃前头训斥那些小太监训得口干舌燥,坐在椅子上安稳心神的时候就等着小宫女捧上一盏茶来给自己顺顺气。未曾想坐了许久都没有人上前理会,她睁开眼,见到满殿的人都退到了门外,就留了一个沅芷站在身后。一声都不响,和木头人一般。嘉贵妃瞧见了,心中又是一顿气,斜看了一眼沅芷道:“本宫养了你们这些奴才就是为了伺候本宫的,没想到现如今各个儿都是有能力的,连着主子要什么、不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沅芷一听便知道嘉贵妃此话说来是有责怪之意,忙就跪下颤着嗓子喊了一句:“主子。”
“本宫还没死呢,你这张脸是做给谁看?”嘉贵妃冷哼了一声:“从前兰汐还经常在本宫前头夸耀,说是你人聪明,做事仔细,没想到这兰汐一走你连自己要当什么差可都记不得了。”
“奴才愚笨,还请主子明示!”沅芷此时心里头怕极了。兰汐才没,自家主子怕正在气头上,又是从李朝带来的奴才,从小养在身边,同她的情谊要比同自己要深得多。若是今日嘉贵妃再借着这件事惩罚自己,自己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兰汐平日里带着自己带的仔细,这人才刚去自己就连主子的意思都抓不住,这是失职,亦又是要惹怒嘉贵妃。想到这里,沅芷的头埋得更低了。
嘉贵妃看到沅芷这样,肚中的怒火又添了三分。可如今同往日不同,身边心腹兰汐没了,剩下的当中又只有沅芷跟着自己的时间最长,若是真的迁怒到沅芷头上,怕是要连这奴才的心都要失了。从前在李朝时,家中母亲便就教导她,若是今后奴才犯错,万不可一味惩罚打压,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笼络住人心。沅芷在此事上并无错,此时也是正心惊胆寒的阶段,若是她再下点手段将气撒在沅芷身上,怕是今后在宫中要找贴心人是难了。
想到这里,原本脸上挂着的三分威严都化作了七分惨然与伤感,眉眼之间吊着的怒意也都浇熄了。沅芷见嘉贵妃许久没有动静,这才敢抬头偷偷看一眼,却看见了早就已经是满脸悲戚的主子,心上的那些害怕之情也都化掉了一半。
“主子…”沅芷轻轻开口,似是安慰又似是想要问上几句话。嘉贵妃点了点头开口:“本宫是糊涂了。兰汐犯了如此大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沅芷,本宫将怒气撒在你身上着实不应该,不过本宫也是气极了,这才…”说罢举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兰汐与本宫从小就一起长大,她待本宫比待自己亲生妹妹还亲。兰汐本就也是李朝朝臣之女,从小被送进宫来就是做了本宫伴读,本宫原想寻一门好亲事将她送出宫去,却未曾想…都怪本宫粗心,着了那些人的道,白白害了兰汐的命!”说完便就掩着脸哭起来,连带着沅芷心口的酸楚都一道被翻了上来。
“主子,兰汐姐姐蒙冤受死,主子定要找出背后之人才可。那安公公…”
“别提他!每根的东西,尖酸下作竟然连我宫里头的人都敢动主意,呸!不知好歹,害了兰汐的一条命。”嘉贵妃说到这里,红着眼睛抬起头:“对了,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么?那奴才为何此行一道出来?他一个珍宝阁的与出游狩猎有什么关系,竟然越过了这么些宫房到皇上跟前去了?”
沅芷理了一下向着嘉贵妃道:“奴才出去打听过了,说是他原本是不在此列的,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出发前几日李玉李公公向着皇上说这番出行想要多加派些人手,这才给了那奴才一个机会一道跟了来。”
“李玉?”嘉贵妃转过身子看着沅芷:“你说这话头是李玉提的?”
“正是。原本皇上没打算带这么些人,可是李公公说自己身子近来不大好,又因着木兰围场山路遥远,怕自己顾不过来,这才要向皇上要人的。那奴才原本就服侍过高贵妃,就因为高贵妃殁了才被送到珍宝阁做一做闲差。皇上从前也应当是知道这人,这一次才会同意他跟来的。”沅芷终是拿出了袖子里那罐子薄荷脑,沾了一点在指尖上在嘉贵妃的头上按了起来。浓重的薄荷药味从太阳穴进去到身上,轻重适当的按压指法让嘉贵妃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李玉本来同咱们就没有什么牵连,他在御前服侍,往日里见他除了卖皇后的面子,咱们这后宫妃嫔里头哪有人是他真心侍奉的?便就是那舒妃令妃也就是见他面上稍微客气一些,私下里这人怕是只听从皇上的指令,旁的人说的话不作数的。他是服侍皇上的老人,哪这么容易吃不消,既然他向皇上求了人那就必然是有人暗中向他说了什么。”
嘉贵妃长长叹出一口气:“现下跟来的几位妃嫔除了令妃舒妃和庆贵人,别的几个都是木头桩子不出窍的,可是本宫瞧着庆贵人自己都陷在事故里头出不来,舒妃卯着劲儿勾引皇上,那令妃这几日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往太后跟前跑的紧,哪有空来管本宫这里的事情。你瞧那日虽是她出面处理此事,可看她一副要把事情往大了闹,往狠了处理的劲头就晓得这件事不会是她做的。令妃素日聪明,不会这么明显地在这样的境况下扳我的局,也就只有那个一直不出山看热闹的,才说不定是始作俑者。”
沅芷的手停下来,轻轻接了一句:“主子莫不说是…是皇后娘娘?”
嘉贵妃哼了一声:“也就只有那个老女人,日日揪着我的错处,好去到皇上面前讨巧。”
“可是您才求了皇后,说是要安葬兰汐,皇后娘娘不得已才答应的。”
“皇后此人,最是狡猾。你看本宫若是不求她就自作主张办了此事,出了事她便去和皇上说是本宫的主意惹了是非。若本宫求了她,她又可以说她是劝过本宫,出了事她应当担着责任。可是皇帝也知道事是本宫做的,哪会无故就将这罪名扣在皇后身上,该罚本宫的还是要罚,她自己倒是落一个懂得规劝妃嫔的好名声。”
嘉贵妃说到这里,心上的一口闷气又涌了上来:“这样狠毒的人怪不得没有子嗣,连个公主都生不出来。”
“主子!”沅芷听了这话便就立马跪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若是被有心的人听见,这话可是要引祸来的!”
“怕什么!这殿里头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不说出去又有谁会来找本宫的麻烦?沅芷,今后本宫便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叫本宫失望。”
嘉贵妃拉过沅芷的手,细细看了她几眼。见沅芷仍旧是那副不敢说话的样子,心中更是思念一直用惯了的兰汐,微微叹了口气就让她出去了。
皇帝从嘉贵妃那边离开便就到了皇后那里,景春在殿前侍奉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皇帝一行,立马就跑进内殿禀告皇后。皇后因着下午睡了一会儿,此时刚起来,面色红润,眸光闪闪。景春将架子上的一件红狐皮袄给皇后穿上,就搀着皇后的手迎了出去。
皇帝带着一身风霜走了进来,直接就做到了软榻上头。皇后向着景春使了使眼色,景春便就立即蹲下给皇上除了靴子,又拉近了炭盆。暖融融的火光一靠近,皇帝周身凝着的寒气也就散了。他拿手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对皇后道:“从前也觉得嘉贵妃是一个温柔可人的性子,可如今如何变得如此尖酸狠戾?她那个宫女做了这样腌臢的事情,竟然还要请旨为她火化?这罪人生时污染人世,死了还要惹一场大火。”皇帝说到这里伸头喝了一口桌上的凉茶:“朕看着她心烦。”
皇后笑语晏晏坐到皇帝的身边,伸手为他添满了茶水,又坐到脚凳上捋起袖子为皇帝捏了捏脚一边说道:“皇上莫心烦。嘉贵妃的那个宫女从李朝带来,这么些年了都是在她身边照看,即便就是猫儿狗儿都有感情,何况是个人呢?或许她就是一时心急,这气没处撒…”
“气没处撒就撒到朕的头上?哼!”皇帝冷哼一声,不耐烦把脚收上去:“朕是宠坏了这嘉贵妃,你明天带去朕的话,让她这几日安分一些,别再出事端了。”
皇后顺从点头,将景春递过来的一盏牛乳金丝燕窝递给皇帝:“这个可是在炉火上吊了好久的,皇上您尝尝。”
一旁的景春见皇后说这个立马也就轻声加了一句:“原先娘娘是准备了梨汤,皇上策马在外受到风雪,梨汤清身润肺是头一样的好东西。不过就是梨子在头一日来的马车上煮了一个之后,剩下的在这儿受了冻不能吃了,这才换的燕窝。”
“皇后那日还煮了梨汤等朕,为何不说?”
皇后嗔了一眼景春:“就是寻常手艺不好那么张扬,皇上既然未来,也就运气了臣妾了。”
皇帝点头,端着那盏燕窝喝了几口:“嗯,确实不错。”皇后点了点头,接过剩下的半碗:“寒地有这些吃食很困难,臣妾晌午的时候去后厨,发现除了咱们之外剩下的宫人们吃的都是玉米面饽饽或是素净的菜汤,问了一下一直在这边服侍的宫人说,这冬日里能吃上这些都已经是很好了。皇上,咱们虽是来这木兰围场狩猎、锻炼骑射,但是这民间疾苦却不能不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