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大雨将至(一)
时玢微伸了脖子答道:“我姓时,时间的时,时玢。”
常峻笑起来,声音之爽朗:“这个姓挺稀罕。”从后视镜里时玢看到他的牙真白,特别是在常峻黢黑的皮肤的映衬下。
跑车开起来后座力强,常峻又开得野,时玢不由得退到靠背坐好。不明白在这座时速三十公里的城市里,开这种跑车对代步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韩芷跟着说道:“时玢是我大学的同学。我们俩宿舍是门对门的。”
“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常峻顺口应着。
“因为不是同班,所以毕业时没有留过通讯方式,之后也没碰过面。今天算是偶遇。”
“今天会不会打扰?不然”时玢总是觉得突兀尴尬,特别韩芷现在的解释里突出了偶遇两个字。她知道自己偶尔也是小家子气和矫情的,比如处在这种她觉得不熟悉的场合或氛围里。也许有一天,她也可以对此熟视无睹,司空见惯。
“怎么会?华道夫给我就是四个名额。没有你我还得想办法另外找人顶上。”常峻开始觉得这个过分讲理的女孩子有意思。他觉得她有意思更多是因为她长得有意思。他再从后视镜里瞟她一眼。
她一直把头拧向车窗外,神情拘谨,衣着朴素,衣领上的花边有些线头都飞出来了。可见她的经济能力很一般,服饰不够精致,款式普通,做工不够细致。
常峻的视力参加招飞时都过了关的,是他不愿意接受那种半军事化的管理退出了后面的选拔。他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心里承认他所谓的长得有意思是觉得对方长得还不错。
“你们怎么会遇上?在书店买书?萱萱,你不要告诉我你去上班。”他戏谑的语气是时玢不喜欢的男生风格。她还未脱学生气,一贯欣赏儒雅清秀的好学生型。
“我今天还就是去上班,跟时小姐谈生意。”凌萱看来也不喜欢他的腔调。
“哟,谈生意哪。几千万?”
凌萱不理他,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气。
他通过后视镜给时玢递着眼色,可他发现时玢还是看着窗外。
韩芷在男友面前果然是贤惠的,她接话道:“时玢他们杂志社租书吧搞发布会。”
“看片会。”时玢纠正道:“是几千块,不是几千万。”她很认真。
常峻忍住笑点点头。
可凌萱忍不住:“你又做了多大的生意啊峻哥?”她歪着头看着常峻。
“我不做生意,我是混吃等死的。千万别跟我说生意,要说跟我大哥说去。”
时玢咧嘴笑笑。多希望自己也能够混吃等死,还是首先挣够可以混吃等死的资本,自己也乐得过混吃等死的生活。她再把头扭向窗外,混吃等死也要拿出来炫耀,真是烦死了。
小跑里空调开得极足,她身子突然一颤,前排的常峻居然捕捉到这一颤:“冷吗?”她有点猝不及防。他一定一直在观察她,虽然堵车得厉害,似乎确实无需专心驾驶。
他倒也在想这样一个小丫头怎么得到凌萱的邀请,尽管有韩芷这个大学同学引荐,但这也是第一次。即便对韩芷,凌萱也只是略尽宾主之意,并不全盘接受这个人。
她的衣着品味普通,整洁素净保守,长相也远未达到让人惊艳过目不忘的程度,清秀而已。眼高于顶的凌萱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又是最小的,三个哥哥少不得总是让着她宠着她,连结交的朋友她也时常点评置喙,用语之尖酸刻薄,极易让人下不来台。今天居然对这个时玢青眼有加。
小跑窜至酒店门口,门童开了车门迎女孩子们下了车,对常峻道:“客人请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右拐顺着下去就是。”口气温和友善,让人很舒服。
常峻却用中指把墨镜顶上去,嘻笑对门童道:“你们老板的车不是停在那里的吗?何必非要麻烦我把车停下去呢?”他用下巴指了指旋转门侧的一辆宾利。
门童闻言道:“是,那是老板的车。”
“我也是股东。”常峻正色道:“不然你打电话给你们老板。”
“这……”门童支唔着。
“算了吧,何苦为难人家?我们等你,有这扯闲条的功夫都停下去了。”凌萱出来打圆场。
“你们先上去吧,我上来找你们。”常峻自己想想确实觉得无聊,踩一油门小跑叫嚣着钻了下去。
常峻走进扒房的时候,时玢才看清楚他的样子。紧身的T恤绷在身上,下身却是一条宽身的休闲裤子,有点不伦不类,可是人长得极精神。她着实欣赏不来,觉得他的衣品比凌萱差远了。但韩芷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带着盈盈的笑意。
时玢心里分析着:不知她喜欢他的财还是他的貌,总不至于是才吧?
凌萱看着他俩的神情,打趣着:“是不是觉得峻哥哥超帅呵?峻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帅得很,每天早上都是帅醒的?”
“呵,什么帅醒的!我根本是帅得睡不着!”他鼻子里哼出冷气来。韩芷在旁边格格地笑起来。
他看一眼韩芷:“这么好笑?”再看一眼时玢,后者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不好笑?”她把嘴角咧开一点,笑容连自己都觉得假。
他坐下来问韩芷:“菜安排好了吗?”
“说是餐厅经理已经安排好了的。”韩芷在常峻面前总是温柔得很。时玢想起来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还是很爱闹爱笑的,现在表现得像个淑女。说明人家成熟,知道在适当的场合适当的时候有相应的状态。
听韩芷和常峻聊起来,时玢才知道他说自己也是老板,所言非虚。
华道夫酒店进驻S市时,邀请凌氏集团少少参股,百分之十,却是本市民营企业的独一份儿殊荣,代表S市各种经济成分积极参与招商引资活动。于凌氏而言,既有经济效益也有社会效益。这都得益于凌氏第三代的长袖善舞,与政、商各界关系极好,也真真是纳税大户,对S市贡献颇大。
凌氏集团这一代掌门人是凌氏长外孙常堃。常堃三十有六,沉稳有度,不苟言笑,冷峻严厉,与胞弟常竣的吊儿郎当纨绔嬉皮形成鲜明对比。常峻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却还不定性。
常峻却说:“我总归要落屋嘛。比那谁,好得多呀。两三年都不见人影儿,算什么?”他每每如是说,常堃立即喝止:“不许对你凌放哥哥无礼!他只是兴致不在生意上。看看你,一天到晚,穿得像个嬉皮士!”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不好,他身兼父职,常峻年少时他精力阅历有限,管得少,也管不来,这时已经仿佛成型而不可逆转。
凌氏老爷子一女两子,老派中国人重男轻女,长子独大,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长女及次子各百分之二十五。到第三代,长子的独生子凌放却无意于商海,次子只得一个独生女儿凌萱,也还年幼,重任自然落在了最年长最懂事听话,读商科的长外孙常堃身上。
常堃是累些,不过,一人独掌决策权,那种掌控全局君临天下的感觉,他既游刃有余又品之欣然,外公对他也很满意。
美中不足,就是每年的分红百分之五十归了那个从不出现在集团的长孙凌放。虽然他从不提出动用,只用着两张无限额信用卡,公司财务及时帮他清偿支付信用卡帐单就好。
可是他的用度少得可怜,除了在购置摄影器材时绝不手软。俗话说得好,单反穷三代。岂止!凌放的摄影器材可以让普通家户人家穷六代,不过与他连年的分红相比,也太微薄了。
所以只有他买摄影器材时,出纳有点感觉,其他时候,财务室里关于凌放的八卦只限于“大公子不吃不喝,清心寡欲,是在山上做和尚吗?”
在公司人心目中,常堃是大老板,凌放是大公子,但是与他们持有的股份比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为常堃发声:“大公子什么都不做,要分百分之五十;常总呕心沥血,一条命都在公司里,却只分百分之十二点五。老爷子也太偏心了。”
常堃对于这些议论,置若罔闻。太太景秋也很贤惠,外人提起时,她与常堃是一个口吻:“外公创立的公司,当然有绝对的分配权。老人家高兴就好。常堃也拿年薪的,而且要那么多钱干嘛,我们用度是有限的。”
话说得大气,但是每每诸如银行等合作单位与凌氏集团签订商业合同时,总是需要由凌放出面或出具委托授权书,表示控股股东对所有条款知晓且没有任何异议。此时,常堃的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别样的滋味。
但当凌放提议干脆由常堃收购自己的股份时,一来凌老爷子坚决不同意,二来以凌氏集团现时的估值,常堃并没有资金实力进行收购。后者他也就认了,但凌老爷子出声反对,不由让人觉得心寒,还有一点气馁。想想自己在凌氏集团这十几年来鞠躬尽瘁,还是敌不过姓凌。
凌放见爷爷坚决反对,便签下一大摞授权委托书,放在常堃处:“堃哥辛苦,我又帮不到你,惭愧得很!”
常堃挤出一丝笑来:“羡慕你潇洒,我可是被套牢了。”他年轻时也想过负气出走,但爷爷为了平衡,把常堃的年薪提到了三千万,约莫与凌放每年的分红一致,但是股份比例还是纹丝不许动。说白了,凌老爷子就是不容许自己打下的江山花落旁家,姓凌不姓凌当然关键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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