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夜色浓重,万物岑寂,秀华街区只有一户人家灯火通明,显得格外耀眼。仔细看有一个人的影子在窗口徘徊,手里的烟头忽明忽暗地闪着火光。
“妈的,没时间了,明天就去抢亲!”娄景宵独自嘟囔道,熄灭了卧室的灯上了床。
天还没有亮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一次次翻看手机上的短信——“景宵,曾经最重要的朋友,你还好吗?本月12号我就要结婚了。你可以选择不来,哪怕仅仅是能收到你的祝福,我发誓我会很开心……”
“还是那么幼稚,动不动就发誓说反话。”娄景宵想到这,嘴角先是一歪,紧接着就叹了口气。毕竟人家这就要结婚了。
他再也躺不住了,索性起床开始洗漱,魂不守舍的他洗头抹了一头的洁面乳。好不容易洗漱完了,翻箱倒柜找衣服试衣服,这架势真的把自己当新郎了。无奈把整个柜子的衣服都翻出来,还是一件都不满意。
最后他的眼睛盯在四年前的一件旧衣服上,这是当初过生日时,刘念念送他的一件呢黄色夹克衫,由于他的不小心,袖口还烫了一个洞,被他压到了衣柜的最下面。
他扯出那件衣服,深深的把头埋进了里面,当时的一切都回到眼前。
他们是大一认识的,当时学校第一次举行校篮球赛,娄景宵作为系里代表参加了比赛,刘念念作为啦啦队小代表为他们加油。无奈打到中场休息时,他们竟然落后了十几分,娄景宵从小打球,作为球队主力,此刻求胜心切,显得心烦意乱。顶着日头一仰脖把一瓶矿泉水喝尽后,汗水也跟着淌了出来。这时刘念念恰时地递上了一条雪白毛巾。
没想到这混小子因为打不赢球有点自负,牛脾气上来,头都没回,就一胳膊把毛巾挡在臂外。刘念念跟所有刚进大学的学生一样,事事充满期待,对自己球队充满信心。没想到刚才这一份好心,被娄景宵这生硬的举动击个粉碎。她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一张玉脸涨得通红,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还是跟娄景宵一起升入大学的李洋同学机灵,见状立马接过来那条毛巾。笑嘻嘻化解着这场尴尬,顺带指责了他的不是。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失态。连连向刘念念道了歉,她脸色好看了许多,并大方的又给他拿了一瓶水。
他此时看清了原来眼前站的是个美人,不说别的,他以前在小县城高中哪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简直称得上仙姿玉貌。娄景宵靠在篮球架上喝完水后,眼睛不由得向她瞥了几眼,心里暗恨自己的冒失。不过这也让他变得冷静下来。那场球他们居然打赢了。
赢球后,他虽然很高兴,可还是对自己的冒失心有余悸。高兴折损了几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要随散场的人们退场。听到李洋喊他,侧身看到刘念念和他一起走了过来。
“恭喜你们赢得了这场比赛,我叫刘念念。”她一脸灿烂。
“谢谢!我叫娄景宵。”
“同学,我也是篮球爱好者,并加入了你们所在的篮球协会,看你打得那么好,多多指点。”
……
娄景宵看着眼前眉蹙春山的刘念念,第一次笑得这么腼腆。
大学生活比较松散,两人因篮球结缘,关系很快便亲密起来,之后他们更是变得形影难分,吃饭、自习、练球,去图书馆几乎都是相跟同往。虽然那时候互生爱慕,可还是以友谊之名在交往。直到刘念念在参加市篮球赛时撕伤了跟腱,娄景宵背着她奔去了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对公认的情侣确定了恋爱关系。
他们在一起了,那时候连大学的风都是浪漫的,像五月的天,情意绵绵,一切都那样纯真美好。这对恋人的心都被彼此占据得满满的。他们做了所有情侣能做的一切,节假日还出远门游山玩水,甚至还去了一趟红甘寺祈愿,把永结同心的红绸布紧紧挽在了一起。
直到大四毕业那一年。
大学是学生们向往的殿堂,更是爱情的天堂,景宵和刘念念的爱情纯净如水,不掺和一丝油烟味。大学几年来,他们的生活满满都是爱情的甜蜜,他们多想余生都在这样甜蜜的爱恋中度过。可毕业在即,生活中现实做的网越收越紧。
这几天尽管他们也在一起吃饭、聊天、打球,可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当同学们都为各自未来担忧时,他与自己的前途比起来,更多担忧的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在校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学校的毕业生明显分为两类,除去少部分幸运的保研同学,一类努力学习积极备研,没日没夜泡在图书馆。另一类则快成了“享乐之徒”,好像在迎接末日的降临,白天都在没命的玩闹,几个人在宿舍打游戏现在都算安分的,大多都是在打牌。晚上更热闹了,聚集在一起酗酒。酒后去唱歌,而后情侣双双进了青年旅社,甚至有很多订房晚的同学求房不得而去打“野战”。
他们在拼命挥霍青春的尾巴,反正不挥霍也留不住什么。这一类简直就是疯子。想想这一群住在象牙塔里的孩子们,马上就会和爱侣分手、要为生计而奔波,走上赤裸裸的成人社会,不由得让人泄气。由此看来,这种种这似乎也很能理解。当然也不乏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期待的好青年。只是在烦躁不安的娄景宵面前,这“不安”的一类学生的动态都像刻意拍录的相机一样,悉数钻进了他的眼睛。
他开始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害怕。他知道念念的爸爸是当地交通集团的领导,妈妈也自营一座服装城。以前他没想过这么多,在爱情的驱使下完全活在了当下,两人也约定好了只谈爱情。他想到这里时心里变得沉重起来,这几年来他们多次在节假日外出游玩,在每次订房间时,念念都主张订一间房,可他却坚持要两个大床。
他享受了爱情的甜蜜,却始终没敢越雷池半步,一直努力把持着自己。他看起来随和的外表下却有一颗自己都无法消融的自尊心。当他每每意识到自己妈妈在初中就已因病离世,爸爸只是小县城一个包工头时,他坚决不肯那样做,至少现在不能就要了人家的贞洁。他明显感觉到现在爱的有点吃力了,他能给念念什么呢。
这几天他脑袋里晕晕沉沉想的净是这些东西。现在夜色有点深了,宿舍人都不知去哪鬼混了,他今天破天荒的没心情约念念去散步。此刻一个人在宿舍图安静,可越是寂静无声越烦躁的要命。在他戒烟多年后终于又变成“瘾君子”。在他刚要打火点烟时候,门突然打开了,是李洋回来了。他回来取一些洗漱用具,因为她女朋友不喜欢用旅社的东西。进门李洋就开口说:“你挺浪漫个人,怎么这个时候自己玩深沉了,刚你那位让晓月带话了,让你去她们宿舍楼下等她。”
卢晓月和刘念念是一个寝室的,这一对儿情侣还是大二年级时,刘念念从中做的红娘呢。
李洋急匆匆装好了洗漱用具。
景宵楞了一下,随口道:“知道了。”
“我去找我亲爱的晓月了,哥们提醒你,毕业后可就不好说了,你也抓点紧……”说完淫笑几声,提着东西就跑了。
这李洋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色了,人帅气,家境也好,父母都是公职干部,好像在这样的大学氛围下,这样贪色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景宵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点着了那根烟,他有那么一瞬间有点羡慕这个童年发小。
抽烟时心里翻来覆去想到念念,想到不愿面对的现实,愁肠百结。他脑袋里乱极了。
抽完烟后她没有去找念念,而是顶着月亮去了游泳馆。是的,他喜欢在水里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困不住他,自己能挣脱一切困住自己的东西,更需要像鱼儿一样沉在水地,冷静地思考一下,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Part. 2
娄景宵穿好衣服,笨拙地抹了点发蜡,用几根手指随便扒拉了几把。心里隐隐觉得今天一定会喝酒,便不打算开车去,而是匆匆奔向了去市里的列车,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刘念念抢回来。
时值四月,空气依然薄凉,灰墨的天空此刻貌似也不痛快得沉下了脸。景宵穿着那件夹克像是在寒冬腊月天只捂了一块布,揉搓拉拽着这件衣服,来保持温暖。他挨窗户坐下,瞥了一眼杨柳依依的原野,只觉得它们都披上了灰色的雾。
他意兴阑珊地打开了蓝牙耳机,听一听音乐准备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他不知道他的念念现在是不是已经披上了婚纱,做别人的新娘。
他翻了一下歌单,打开了最珍爱的一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一首钢琴曲「梦中的婚礼」,霎时湿了眼眶。他和她在一起发生的一幕幕,只觉是在昨天,像真切的梦影在脑海里刻录出来。
他再一次掉进了往昔的记忆河流。
“水里不凉吗!嗯?”
景肖在游到第二圈中途的时候,长长的憋了一口气,一猛子游到栏杆的出口,刚探出头就惊讶地看到了念念。他噗了一口口鼻的水,双手撑杆出了泳池,站在池边石板上。
“还可以,最近头脑有点热,现在好多了。”他尽量给了她一个舒展的微笑。抖了抖身上的水。
“傻不傻,到了夜里,你不知道泳池的水多凉啊!”念念拿了一块雪白的浴巾,疼惜地帮他擦拭身上的水珠。
当念念在他健硕的身上铺展开浴巾,轻轻擦拭时,他透过浴巾感受到温暖。他们虽说是亲密的情侣,可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第一回。毕竟他除了泳帽就一个裤头了。他感到念念的小手从脖颈、后背、胸膛几乎接触到他每一块肌肤,他身体绷的像一块石头。
他突然攥住了她的双手,开玩笑说:“好了,一会儿我还要冲个澡,要不要一起洗个鸳鸯浴?”
“你净瞎说,洗鸳鸯浴这事都听你说了八百遍了,没见你哪次……”说到这里,她脸红了,还是拿着浴巾继续帮他擦身上的水,甚至连胳肢窝都不放过。
“哈哈,不行太痒了,我自己来。”他扯过毛巾笑的有点抽风。
“你要感冒了,谁来照顾我啊?这里的水凉,你还是回到寝室再冲身子吧。”
他一下心里像埋进了火红的炭,受不住,紧紧地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不想失去你。”这一个平时在球场上叱咤八方的篮球队长眼睛湿润起来。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吗?也是你拿着一块雪白的毛巾,可惜那时我不解风情,说来缘分好奇妙……”他说着。
“记得,都记得啊,或许是上辈子约好的……”
他抱了她好久,眼泪还是止不住,念念感受到了他温热的眼泪,想帮他擦一下眼泪,他幸福的不愿撒手,后来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不愿让她看到他哭,一直不撒手。直到念念在他后背轻轻怕打抚慰,他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
他们刚想把身体分开,不曾想,脚下一滑把念念拌了一下,双双掉进了泳池。在入水的那一刻他紧紧把念念抱在了怀里。
出水后,他们相视而笑,像两个淘气的娃娃。
“这下咱们就当洗了鸳鸯浴吧。”
景宵说完两个又大笑不止。
“啊,你受伤了!”念念顾不得湿透的衣服,蹲下身来,看着他磕破的脚踝,眼一酸流出了眼泪,她知道他是为护她周全。
他双手撑着念念的膀子,把她架起来,叫她别动,自己跑进衣料间,拿了好多浴巾回来,像包粽子似的给她围的满身都是。他把她背到了女更衣室门口,说:“你进去等我,这么晚回宿舍,会冻感冒的,我去给你找衣服。”
“傻瓜,你还在流血,女寝室你现在也进不去!”
景宵顾不上这么多,不管自己裤子的正反,三下五除二穿上后,抓起外衣就跑出去了。
念念看着一道的血迹,捂住嘴哭成了海洋。
入秋的天气寒气上涌,景宵顾不上这么多,拉上拉链,快速向宿舍跑去,他想卢晓月也不在,进不去女生宿舍,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他想念念还在受冻,匆匆跑进了自己寝室,他发现李洋竟然在宿舍,看他脸色不是很好,他现在实在没时间多问,不知随口问了句什么话,拿上自己的几件衣服就跑出去了。
念念穿上了景宵松松垮垮的白衬衫和藏青色外套,下面一条厚布运动裤,裤脚挽到了小腿。念念身体本来就高,虽然瘦削,可也架衣服。加上刚从水里出来,鬈曲着湿漉漉的头发,映衬的脸蛋更白皙,眼眸更有诗意。
景宵帮她把头发擦干后,才回去套上他漏穿的长衫。
本来想这样就把念念送回宿舍,毕竟入秋天凉。可他们出了游泳馆门口,念念又蹲下身来,怜惜地抚摸了一下他脚踝上略有结痂的大口子。血是不流了,可口子的肉皮还上翻。他这才真切发觉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
学校医务室早就关门了,念念坚持要他去校外面诊所买点消毒棉和创可贴。她坐在游泳馆前面的草坪上等他回来。
学校对面就有医药超市,不多时,他就折返回来了。
念念趿着鞋,急忙接过东西,一边吹着气,一边帮他清理伤口,这爱的“吹气”真的让他没感觉到一点疼。
“好了,伤口帮你简单处理了一下,你明天必须去医院好好处理下,这大口子,小心感染。”
景宵幸福的摸了摸这爱的包扎,他怎么舍得撕下这爱的创可贴,到若干年后,这里果然留下来一道褪不去的疤痕,不论多久。
念念没有走的意思,坐到了草坪上,他挨着她坐了下来,亲昵地互相看着,他看见念念光着脚丫,湿潮的鞋子摆在一边。他才反应过来,由于着急没顾得上她的脚,感紧把自己的大袜子脱下来,套在她的脚上。
月朗星稀,这是一个浪漫而动人夜晚,多么令人陶醉,他们一起望向了天空,他们在望着自己的梦。
“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像这夜空一样,月亮永远陪伴着星星,星星守护着月亮,永远。”
“我做梦都想”,他轻轻叹了口气,景宵看着最黯淡的一颗星星,面对现实他还有点怯懦。
“这些年咱们都自动避开了让爱情变的骨感的雷区,看你这些日子疲惫不堪的样子,咱们该面对现实的问题了。”她勇敢地盯着他说着,他有点紧张起来。
“你的爱足够可以让我幸福一辈子,可现实的真空机,将会把咱们爱的空气抽离,直到变成真空,最后会在毕业的标本夹里成为脆弱的、不可触碰的、过期的爱情标本。”他深情忧郁地像诗人。说完后低倾下了头。
“我家条件是好一些,可这不是你没自信的借口,我爱你,你爱我这是事实,咱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可你家毕竟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想你那么累,那么为难。”
“就问你爱不爱我。”念念有点生气。
“爱~”他重重地点点头。
“你可以不娶我,如果你要娶我,我一定会答应,我发誓!”
景宵满眼泪水地抬起了头。他今晚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流泪了。
“难道靠自己双手打拼出来的幸福不更值得骄傲吗。咱们还有时间和机会,我想好了,咱们一起考研好不好?一起努力,这几年我也一定会说服家里。”念念鼓励的眼神给予着景宵爱的力量。
他狠狠地抱住了念念,亲吻着,爱抚着。仿佛这满天的星斗都是爱的火花,开放在整个明朗的夜空,久久不会散去。
Part. 3
当娄景宵和刘念念两人为爱积极备研,整日沉溺在图书馆学习时,李洋和卢晓月竟然闹起了分手——在景宵为念念回宿舍取衣服那晚,他们为毕业的打算起了分歧。
念念作为晓月的闺蜜又是红娘,景宵也本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信条,二人合力帮他们再次撮合,好不容易说通了晓月和李洋毕业一起留在本市打拼,这才平息了一对鸳鸯纷飞的危险。景宵和念念通过这件事,看到身边摇摆不定的爱情,更加坚定了他们彼此的选。他们坚信自己选对了人。
爱的力量是神奇的,此刻的两人考研的劲头更大了,是的,他们在奋力培育爱的花朵。从此篮球场上少了一对贪玩嬉闹的情侣,图书馆多了一双满头苦读的璧人。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同谈论问题,恨不能睡觉、上厕所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终于在十二月底,两人已微弱的分数差双双考进了青岛海洋大学的研究生。小小庆祝过后,来年四月二人又顺利的通过了研究生面试,正逢景宵生日,可谓好事多多,为此二人特意在青岛庆生,也为庆祝即将迎来的新天地。
生日那天他们相伴走向滨海步行道,青草蓝天、绿树碧海,景宵穿着念念送给自己的呢黄色夹克衫,显得硬朗帅气。此刻他们像走上红地毯的眷侣,偎在一起指着远处成群的海鸟扑腾着灰色的翅膀,飞向更远的地方,望着四周一排排奶油色的摩天大厦高耸入云,仿佛他们这就是爱情的高度。他们牵着手一直走到滨海木栈道,突然一曲『梦中的婚礼』从林丛中响起,灵动而甜蜜的旋律乘着湿润的风飘进他们心里。每一个音符都像幸福的阶梯,拾级而上,铿锵有力。他们停住了脚步。
“咱们结婚的时候,就播这首曲子好不好,到时候我们请两个小花童撒着花,你在礼堂中央为我弹着这首曲子……”
景宵默契地点点头,两人靠在一起凭栏远眺,远处海面上波光粼粼,在涌动的暗潮下,千百万的幸福在向他们驶来。钢琴曲浪漫的如浪花一样令人心潮澎湃,激动的令人湿了眼眶,他们相信,这一天必会到来。
幸福像暴风雨一样来的迅猛,走的也急,让人来不及喘息。
他们回学校第二周,景宵接到家里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学校,至此,再没有回来,连毕业证都是李洋给他带回去的。
景宵回家后,杳无音信,刘念念日思夜想苦苦期盼,无奈打了几个月电话硬是没人接,问了李洋,说:景宵在初中母亲去世后,家里就一直没人了,毕业证也是托他亲戚邮寄出去的。
暑假一晃而过所剩无几,眼看研究生入学的日子临近了,这段时间的等待是一种煎熬,把她折磨的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精神仿佛冰雹下的梨花,满目狼藉。不过在入学的前一天终于收到了景宵的一条信息:缘分已尽,情已消散,前程为重,不必相见,毋念,望自珍重。
念念哭着咆哮着,拿出了录取通知书,正要狠命撕个粉碎,所幸被爸妈及时拦下。
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偷偷离家出走了,去找景宵这个不负责任的负心人。
刘念念没去过娄景宵的家里,可知道他所在的县城,匆匆上了汽车后,急忙给景宵打电话,可昨晚收到那条短信后,再打过去就是一串接一串令人抓狂的盲音,沮丧的流出了眼泪。
她只好在汽车上又打电话询问李洋,这次声音里满是哭腔,问是否知道景宵现在的行踪,念念听出了他话语里闪烁的支吾声,念念知道事情有因,坚持追问,当她说已经坐上了到他们县城的汽车时,李洋终于忍不住直言相告了,说:景宵特意嘱托,不让说出他现在的处境,停顿了片刻,叹了口气,好像鼓了很大勇气说:
“他父亲在工地上突发脑梗,抢救无效死亡,最近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也联系不到他,只隐约知道他在城郊一处工地上,我这就将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你去找找看……”
念念挂了电话,思绪纷乱,心也沉到了谷底,为景宵感到深切哀痛,可立即想:就算这样,也不是他说分手的理由,这不是你说分手就分手,我是不会就这样放弃的。她瞥着车窗外迅速闪过的林木土丘,眼睛坚定地望着前方,望着金光照耀的高岗,向爱的人驶去。
车到站后,念念立马叫了计程车,向西城郊一处工地驶去。
当车子驶到西城郊区的土路上,继续颠簸地开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在一片灰尘笼罩的建筑区停了下来。念念一身学生打扮素洁秀美,没走几步,白色的鞋子就被路上的浮尘掩埋吞噬,腌臜的工建地带,四处喧嚣着拉泥沙砖石的汽车声,乒乒乓乓的气锤声,建筑机的轰隆声,绞钢筋的嘶鸣声,工人嗡嗡的喊叫声……,各种声响不绝于耳,它们糅合在一起,只让人觉得头晕耳鸣。
当念念走到一处热电厂时,一阵风刮来,漫天的泥灰,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掠过她头顶的土从各个方向钻进了鼻子眼睛,甚至嘴里,她扎起散开的头发,捂着口鼻,向前挪着步子,只觉得头沉身重,仿佛泥土灌满了头发和衣缝。她痛苦地为景宵担忧,他是怎么捱过这里的日子的——这可不是象牙塔里的大学。 她使劲睁着眼抬头看着附近建筑劳动的工人,警惕地辨别每一个人,兴许一眼就看到了景宵也说不定。
她终于走到了施工大院门前,闪开一辆拉着满满废料的货运车后,踱步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几步就被门上大叔喝住了,“找谁?”
念念说明来意后,大叔惊奇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回话,是啊,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光鲜靓丽的大学生来这种危险的施工重地的。“你说的是刚去世不久的老娄的儿子吧,你说的姓娄的应该就是他,你从这条路右拐,后面第二排施工区去找,你可要当心,都是伤人的家伙什,人受伤了可谁也负责不了你。”
道谢后,念念踩着被重汽车碾压成的坑洼不平的路,急切的向后面施工区走去,她此刻也顾不得闪躲脚下七零八落的破砖头,也顾不得被尖石硌的生疼的脚心,跛着脚走到了后面施工区。
她刚转弯进到施工区的时候,一辆豪华的小轿车就已经停在了工地大门外。
Part. 4
北方的春天自有特点,杨柳抽丝、霜雪消逝,温度简直到了能用眼睛直接看到的地步。 这样的春天看起来是春风和煦、骄阳明媚,可风吹在身上的一瞬间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乍暖还寒,调皮的春天没有看起来那样温暖。
娄景宵在服务区下车休息了片刻,点了一根烟,狠抽了几口踩灭,打着寒噤又钻进了车子。他看着车来车去的广场上遍布着熙攘的人流,那些脑海的记忆像隔了层水蒸气的玻璃,他努力窥视着,水蒸气一点点蒸发,此时最深刻的记忆好像雨水浸润过的麦苗,生机勃发,扎根在脑海,不管经历多少年,也休想变的模糊。
念念转过一个弯,来到二排楼建筑区,看到一个头戴安全帽,身着粗布工服的大叔在施工现场指挥,她知道这是监工之类的领班,便开口询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娄景宵的人。问完话后,那男人用一双被泥灰浸染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念念才惊奇发现面前的这位大叔和景宵颇有几分相似,从面目粗犷的大叔脸上仿佛看到了景宵的五官轮廓。她惊奇地微张着嘴巴:
“您,您是景宵的……”她第一反应这就是景宵的爸爸,可李洋明明说他爸爸去世了,怎么回事?难道是景宵编造的谎话?他眼角都惊讶地翘到了眉毛。
“唉,我是景宵的二叔,他爸爸……”顿了一下,表情复杂地看不出是哀伤还是悲愤,“他爸爸刚去世不久,你应该是景宵的同学吧,景宵、景宵出来下,有人找……”施工的塔吊卸料声和浇筑混泥土的哐当声,电焊声,几乎贴着耳朵才能听清讲话,扯着嗓子喊,声音也传不出几米,倒是近前的几个工人在诧异地看着这个姣好的女娃娃,想知道要干什么。
他叠声喊了几次没反应,正要起身进去找,被念念喊住了:“叔叔,我能先跟你谈谈吗,一会儿再找景宵。”男人见她笑容可掬可满脸的心事已经挂在了脸上,知道她为侄子而来。便带她到施工场旁边的彩钢房办公室,虽然里面也是满屋泥垢,可好歹是个能说话接洽的地方,把念念让到掉了一个把手的椅子上坐下,本想给她倒杯水,可看看自己满是泥浆的糙手,愣了一下,念念善解人意地说了一连串“不渴,快不要客气”。最后他只好把地上扔着的一箱矿泉水拽出一瓶递给了她。
念念和这位叔叔分坐在屋里仅有的一张办公桌两侧,从这位叔叔嘴里知道了景宵的境况。
景宵爸很早就开始包工,家境还过得去,可在景宵读到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本来就不理家务,甚至有时对妻子拳脚相加,对儿子不闻不问的景宵爸,因妻子去世变得异常狂躁暴怒,一身恶习变本加厉,喝酒抽烟不必说,可恨的是他疯狂的迷上了打牌,后面索性赌博成性,白天干一天活够累了。
他爸在工地上是个实在人,干活从不惜力,也不纵容下面工人懒工懈怠。尽管一身毛病,大老板还是觉得他能干事,就一直包工给他。景宵二叔也帮他代班,整个工程队都能正常运作。可景宵爸每晚醉酒后就去打牌,别的工头图钱,趁机使鬼,收入都稀里糊涂装进别人腰包,景宵二叔为这事不知得罪多少人,和他哥哥吵吵了多少次,可有用吗?今天说的好好的不赌了,明晚醉酒后照旧。
最后景宵爸竟然欠下了四十多万赌债,就在今年夏天,后面工建区的几个工头扬言,再不还钱,要把他包工即将建起来的房舍推倒,本来景宵爸就高血压,加上这损身耗神的日日夜夜已经不起折腾,可怜包了一辈子工的包工头倒欠下四十多万赌债,那晚不知道景宵爸喝了多少酒,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人事不知,去医院经诊断是脑梗,抢救无效死亡。
说完后,景宵二叔愤恨地脸上的肌肉都颤动起来,眼睛红的像飞进了辣椒面。
念念从景宵叔的话语中,看出他对侄子发自内心的怜恤,甚至上学的好多费用都是景宵叔叔偷偷以他爸爸的名义打给他的,直到他爸爸前不久的故去,景宵才知道自己父亲这些年生活的不堪。
念念清楚这些事后,个中滋味她有所体会,也为景宵和自己相恋的几年以来,对家事讳莫如深找到了答案。她没说过多的安慰话,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景宵只有靠这位亲密的叔叔帮扶走出困境。她无意识地拧开了矿泉水,和着对爱人深深的爱怜一同咽了下去。
接下来她问了这些时日景宵的处境,说自己一直没办法联系到他,才亲自过来问个究竟。从念念问到这位叔叔景宵的下落,景宵二叔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不由她多说,他也知道这位和侄子的关系。
“自从景宵的爸爸去世回来,直到他爸爸下葬,他就像皮影戏里的影子,不仅没有一滴眼泪,更没有了一点活着的生气,至此后大病了一场,养病期间他就几乎再也没接过外来的电话,只是盯着手机发呆,我只是不经意间在看一个女孩子的照片,现在看来是你没错了。唉……,先不说你俩的事怎么处理。”
他转而说道:“俗话说:‘人死债不烂,父债子偿’,在他父亲的葬礼上,都有好多人闹着要钱,我做了担保人才得以入土为安。景宵是个好孩子啊,病好了以后,改换了面貌,说他爸爸的债由自己来还”,说到这里这位大叔声音梗住,眼睛湿润了,挪了下身子,从办公桌杂乱的广告牌下拿出一沓工程图纸。
“他说干就这样干了,我帮衬着他,让他接他父亲的班,这些图纸以前都是他爸爸来做,现在他从头学起,我会一些简单的图纸知识,算是帮他入门,他后来买了许多这方面的书,”他拍拍旁边散乱的几本书,念念细看,是翻得卷角的工程设计相关的书,封面油污变黑,手拍上去灰尘轻轻扬起。“说起来他大学还是没白上,学的很快,也愿意和工人一块交流,现在一般的工程图纸都不在话下,你来的时候他正拿着图纸在内室和施工队校对。”
“丫头,我看你穿着打扮,不是我们自贬,要是景宵家不出这样事,兴许还……”这时他陡然站起,“我这就去喊景宵,你们好好谈谈罢。”
念念默然,景宵叔刚出门惊呼:“两位是……,你们找谁!”
“我是她妈!”穿着名贵的富太眼皮都不眨,用下巴指了指里面的念念,没好气地说。
“你去找那小子吧,这里你不需多管。”一身肥肉的男人毫无感情地像吩咐下属。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景宵叔见状,心惊,料到不好,只请他们稍等,三步并两步去喊侄子。
Part. 5
“念念,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跟那小子断了,跟我们回家,你们不是一路人。”
景宵二叔刚扭身去找景宵,念念妈直抒胸意。
“妈,我成年了,我自己的感情我能做主,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尊重!”念念爸气急败坏的盯着女儿,满眼喷出主控生杀大权的凌厉寒气,我问你:“你长这么大,我们让你受过一天苦没,做过一件害你的事吗?你现在偷偷跑来这种鬼地方,你可尊重过我们?”
“念念,听你爸爸的,跟他分了,你们的事,我们听得真切,我和你爸爸,这些时日为你的事操心的还少吗,要不是我们今天及时赶来,全被你蒙在鼓里,要还认我们这个父母……”念念妈接着老公的话头继续施展压迫。
“爸,我知道你们有本事,全市里的交通线都在你手里,我能跑出你老手掌心吗?你年轻时候不也从交通小职员做起的吗?妈,你那时候不也坚定跟着爸爸……”念念突然开口,话语像强弩之箭,射向二老。现在她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满脑子都是这些年和景宵的种种过往,张嘴的一瞬已是满脸泪水。
“别说了……” ,“啪”的一个耳光脆生生地响在念念脸上。念念妈满脑子都是女儿乖顺顺从景象,经不住这些话的刺激,浑身颤抖。
“叔叔、阿姨,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打人!”景宵老远看在眼里,箭步飞蹿过来,把念念拉到一侧挺身在前,看着念念脸庞上红肿指印,可到嘴边关心的话被自己吞咽到了肚子里。
“你就是娄什么宵,我倒要好好问问你”,念念爸早被女儿的话气得一脸紫涨,一腔怒气全迁怒到眼前这个男孩子身上,翻着白眼珠咬牙切齿道,“你能给念念什么,你盖多年房子才会有自己的房子,才能给她现在所过的生活?你就让念念跟你住在这乌七八杂的帐篷房吗?你要是个男人就痛快地离念念远点,这才是真的爱她,懂吗?”用肥壮的手指戳着景宵的胸口。景宵满头的泥灰直往下掉。
“爸,别再说了,有钱有多了不起?我要能选择的话,宁愿不吃你们的,不穿你们的,也不要接受你们的全盘安排。”念念没等景宵开口,就回敬了自己的父亲。她为了景宵不那么难堪,早已冲到她爸面前失去理智了。
“混账东西!真的是养出了白眼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念念爸气的说不出话,用手指着念念。念念妈打过一巴掌后心有不忍,一把拉女儿到身后。
“两位也都是做了父母的人,先不要这么大火气,咱们找个地方说开就好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先试着解决,咱们做长辈的,点到为止,犯不着大动肝火……”景宵正要开口,这时他二叔赶了过来好言相劝道。
“你谁啊,别急着教育别人,先管好你家后生,自己不认识自己,小小年纪就想不劳而获。”话到此处完全没止住,念念妈好像受到了召唤,默契地接过了丈夫的话头,指画着景宵道,“你说你也是,挺大小伙子,多大人了,凭自己本事挣钱不行吗?就我家有闺女吗?你这是在拿感情换钱,知道吧!要真的是有人生没人教的话,我今天好好教教你!”
“是!我是可耻的,我纯粹为图钱,天底下确实不是就你家一个闺女,你放心,就算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不会高攀!”景宵被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激愤异常的眼睛通红一片如野兽一般,拳头攥的吱吱响,头上青筋都在突突地跳着。“还有,我早就跟你女儿分手了,你们可以滚了。”说到这,他一个转身向工地走去,生怕控制不住要掐死面前那个女人。
“景宵,景宵……”
听到念念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只觉得双颊滚烫,仿佛他们曾经炽热的爱情,在此刻燃烧殆尽。
汽车停了下来,车内一阵嗡吵声让娄景宵回过神来,他不至于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他搞清楚状况后,发现是路障事故,看到马上就驶出高速到站,前面却大车追尾。先是着急,可下一秒他就舒了一口气,他思绪太乱了,正好借堵车的空隙缓解紧张的神经,略作放松后,又由不得任念念的影像满脑子盘旋,甚至看到了她婚纱披肩的样子。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看了看表都十点一刻钟了,神经立马绷紧了,再堵下去,婚礼举行结束,我赶过去还有什么用,看他们入洞房么。这样想着,脑瓜子上渗出来汗渍,急的都有些恍惚了,又过了近半小时,明明看到交警过来处理了,可迟迟没动静。他就找司机作了说明,要赶朋友婚礼。司机师傅说这里停车是违规的,步行也很危险,又不急着做新郎官,再稍等,我看前面有挪动。
过了五分钟车子依然没动,景宵直接发飙,顾不得脸面,说自己内急,再不开车门要直接在车上解决。这招小孩无赖招数还真管用,门刚开撒腿就没人影了。
他下了计程车后,按念念信息上的地址,直奔婚礼现场,是本市一处饶有名气的度假庄园。几近中午太阳还是晕沉沉的,跑了几步总觉得这是梦。
进庄园穿过巨大假山堆砌的冲天喷泉后,无暇睬看庄园的秀美风华,直直向教堂正门前的草坪奔去,庄园视野太开阔了,进大门就看到了那里是举行婚礼的派对。
他越走越近,新栽植的草坪绿得娇艳,白色的婚礼台上这对璧人更加夺目,他眼睛聚焦在新娘的身上后,再移不开,越靠近看得越清晰,心跳得也越快。他进门时脑海里还隐隐幻想,这只是念念的一场闹剧,说不定到了那里,会有重归于好的惊喜。
他瞟到白地毯两道的迎宾席及来宾,渐渐听到宛转悠扬的婚礼背景音乐中,婚礼主持人在引吭颂辞,当他看清白纱加身的那个人,是念念确定无疑,不由得僵住了,只觉各种情愫泥沙俱下,像铁做的拳头照着胸口重击了一下,又像被活埋一样,呼吸不得、五内俱裂。
他闭住眼,喉结微动咽了一口空气,神志有些清醒,旋即听到新郎新即将就要交换结婚戒指了。
念念好像也在等这位老朋友,婚礼进行到这最后一刻,期待性地瞭望周边,这一眼,开心得要跳起来。
人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都在好奇地看这位姗姗来迟的重量级贵宾是何许人也。婚礼主持人沉吟一霎,景宵及至眼前,直接蹿上了婚礼台。所有人还在惊诧之中,又遭一个大霹雳。景宵拽住她的手腕就说,“跟我走!”
台下哗然,眼看离得最近的念念母亲挥舞着胳膊作势拦人,景宵顾不得许多,弯下腰欲将念念扛在了肩上,根本不听她嘴里的话——景宵,你在干嘛,玩笑开过了,快放住手......。念念此刻心潮难平,抗拒着。可他已顾不了这许多,他脑子现在清晰的很,他清楚今天来的使命——抢亲。
他刚用肩膀挨到念念,一记重拳结结实实砸自己脸上,他知道念念力气没这么大。
同时听到,“今天你不该来!”
景宵侧过头,看到怒视自己的这双眼睛,神气中带着愧歉,鄙视里夹着这心虚。
“ 妈的,是你李洋!”
Part. 6
景宵无法相信念念嫁的人竟然是李洋,惊诧之余,脸上疼痛让愤怒和疑惑完全占据了,握紧拳头刚要发作,就被眼疾手快的念念一把扯住袖口,喝止道:
“你们还要继续打吗?都不许动手!”顺势白了李洋一眼。
几人稍微冷静下来,念念语气缓和道:“景宵,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可我这是在结婚,结婚知道么?能不能不胡闹,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两旁的来宾开始议论纷纷,一些人甚至对他们指指点点。
“娄景宵你不记得当年你赌咒发誓的话了?还有脸来这,这儿不欢迎你,请你马上走!”念念妈还没走近跟前,就开始喊嚷。
“妈,来者是客,再怎么说景宵也是我同学,给我两分钟时间,我来处理。”
婚礼主持人发挥着随机应变的话语能力,宣称有好友来开玩笑祝贺,让大家不要喧哗,旋即播放婚礼进行曲,并把音量调到了足有一百分贝。人们的目光被主持人收割了大半。
“念念,不能嫁给他,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李洋一个跨步猛地到了景宵跟前:“我今天不想跟你打架,我替念念回答你,在两年前我亲自告诉过你,念念家里出事了,你那时候但凡管念念,何至今天,她现在爱的是我,你今天休想把她带走!”李洋的愧歉之色完全消失,严词正色地看着景宵。
景宵蓦地记起两年前的事,脸色酱紫,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着,看起来如同一个满脸戾气的凶徒,“这就是好朋友?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看你早就迫不及待了吧,我真是瞎了眼。”止住口,狠狠地呸了一声。
“景宵你听我说,某种程度上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咱们谁也别怪,回不到过去了,认命好吗?”
“你让我认命!”景宵盛气之下眼神明亮的像块玻璃,盯着念念。“我不信你完全放下了咱们的感情,我已经认命过一次,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
念念低头沉吟,死死盯着自己的脚。景宵情到深处撑住她的肩膀,“念念,我现在什么麻烦都解决了,只要多一点点勇气,什么都难不到咱们的,相信我!”
李洋刚要过来阻挡,被景宵一手掌搡到了一旁。
念念缓缓抬起了发髻,尽管满面芙蓉却已是含情泪目,景宵双手感到她肩膀的微微抖动。心疼的恨不能紧紧拥在怀里。
“景宵,我……”
念念一语未完,突然被一道魅影掠到一旁,念念趔趄未稳,还未在惊诧中反应过来,一巴掌已结结实实地掴在了脸上。
众人眼球都要飞出来。
“骚货,这是你应得的!”齐肩短发女孩夜叉般凶狠地咆哮。
“念念,念念你没事吧……”念妈急切地冲过来搀扶住自己女儿,两只眼睛望向那个女孩像要吃人。
“晓月,你这是干嘛,有气冲我来!”李洋脸色难看得像自己挨了耳光。
“你也是烂人,我不想跟你多说一个字,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至极!”晓月甚至都没看李洋一眼,像躲垃圾一样调转过身,“景宵,看来你也是来砸场子的,听我一句劝,贱人不值得!”
说完利索地转身,昂首向前欲要离去,仿佛获胜的斗鸡。
念妈一个箭步,挡住了她,话却转向了李洋:“李洋,我可是要把闺女嫁给你,这就是你的表现?”
“妈!”念念生硬的声音仿佛吞了铁,决绝道,“让她走。”
念妈闪过身,“唉,念念,妈妈对不起你啊,要是你爸今天还在的话……”泪水染红了眼眶。
“妈,你别说了!”念念突然截断了话。“妈,今天是我,也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都不准哭了。”念念眼里含着亮晶晶的泪光,脸上却挂着大大的微笑,温柔地拭去了妈妈的眼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抻展白洁的婚服,伸直脊背,挺着长长的脖颈,宛如自己是一只高贵的白天鹅。轻轻地对司仪说:“老师,婚礼可以继续了!”
景宵不知道怎么退场的,他只记得念念穿着的不是婚纱,是五尺白陵。
窗外干涩的风呼唤着雨,皲裂的银杏树渴望着滋润,阴翳的天空憋了一肚子气,可就是不肯发作。夜色开始黯淡,景宵一瓶高浓度白酒已下去大半,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黄色灯光变得越来越清晰,又变得渐渐模糊,他看什么都是迷蒙的灰色。
“不错嘛,在这座喧闹的城市,你竟然选择这家店,幽静又有格调,全市最贵,看来是发达了。”
景宵痴痴呆呆地抬起头,并没觉得惊讶,直直地盯着她干净的眸子,默不作声。
“怎么,不请我坐下来喝一杯?”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像调皮的孩子。
“呵,卢晓月,你就别装模作样了,只要你想坐下来,恐怕神仙难挡。”嘴角撇到一侧勉强地笑了一下。
晓月边坐下边说:“是,可我要是不想坐,神仙来了也留不住我。”她笑吟吟一脸轻松,“想不到你对我这样了解,我还是我,可你不是以前的你喽,就凭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别告诉我你是喝多了。”
“何以见得,我应该什么样?”景宵玩味地用食指敲着酒杯。
“像个绅士一样,请我款款坐下,至少在我印象里,你心情不糟的时候是那个样。”
“心情,见鬼去了!”
“青鳕鱼排 、斯美塔那酸奶油、干酪碎、新西兰花胶腌笃鲜、鱼子酱鹅肝、芝士土豆焗虾、米其林牛排,啧啧,这一桌子好菜,看来对自己不错嘛!”口气轻快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抑或被好菜吸引了全部心神。
景宵又是一阵苦笑,他心里明白这都是念念以前最爱吃的菜,回想起那时,为了不让他为难很少吃这些,尽管难得吃一次,也只是吃其中一两样,那时候幸福是多么简单,又多么珍贵。
“看来我来的不算晚,你来这家店的时候,我就在对面电玩城看到你了,玩了一下午,饿都饿死了。”说完大快朵颐起来,一桌西餐简直吃成了烤肉自助餐,吃得叮里咣啷地让人发笑。嘴里一边吃还不住地自说自话:“你知道我森林舞会大转盘手气多好吗?还有奔驰宝马老虎机我简直像开了挂……”
景宵看她吃得满足的样子,俨然饕餮之徒,真想自己也变得全完心肝。他盯着酒杯发愣。
“可是,”晓月重音后停顿了,景宵惊奇盯着她吃得满嘴是油的嘴巴里衔着的那块鹅肝,发现她鼻孔一张一翕的动了两下,“可是,我抓了两个小时的娃娃,竟然都失败了,明明有好几次马上就要到手了……”
说完哇一声哭了出来,哭的整个厅堂的人用眼光张望,景宵见她嘴里还含着鹅肝,尴尬的脸窘的通红,他赶紧拿餐巾递给她,可她哭的眼睛都不睁。景宵喝的歪歪咧咧可也不得不去帮她揩掉嘴里的鹅肝,又顺手帮她拭泪。晓月一把夺过餐巾,“我不要用鹅肝擦眼睛!”
景宵憋不住笑了,说也奇怪看别人难过,好像自己的痛楚减轻了一样。
晓月自己拭去眼泪后,仿佛把满面春风也揩走了,那张活泼的脸,从小孩一下子变成了大人,尖尖的脸结了冰。
“吃西餐喝白酒,你是头一个。”她盯着酒瓶,“我要喝一杯。”
“你当真要喝?我看你一喝准醉。”他侧身问侍者要红酒,却被晓月激烈制止了,要来了一只白酒杯。
她拿过酒瓶自斟,平举酒杯在距眼睛十公分的距离,盯着透明杯说:“这算是他们的喜酒吗?我本来今天不想喝的,可我却流了泪!”
景宵喉结微动还未作言,晓月已一饮而尽,接着他也端起酒杯脖子一扬。
“那一杯酒权当是喝下了自己的眼泪,如今仇也算报了,结束了。”她顺手又倒了一小杯,酒瓶递给他,“你也倒上。”
“按道理这杯该咱们四人一起喝,可那对狗男女早就喝了交杯酒!”
“李洋曾是你男朋友,我管不着,可你犯不着给念念一个耳光吧?”景宵不无悲哀地倒满自己的酒杯。
“我了解李洋,他看起来花花公子样,可内心软的很,我们在一起五年啊,五年,青春有几个五年。可要不是刘念念答应了跟他在一起,他怎么会扔下我一个人这座城市打拼,自己跑去青岛追她刘念念,你知道我为了跟他在一起,放弃了去南方发展,放弃了回自己家乡......”她胳膊撑着桌子狠狠往下压,仿佛在压制喷涌而出的痛苦。
“念念父亲两年前出事你知道吧?”景宵突然问。
“知道,她爸因为汽车集团牵涉巨额公款案引咎自杀了,我也很同情她,可这不是他李洋弃我而去的理由,她刘念念明知道我们的关系……”她埋头思忖,低沉沉地说:“李洋可能从刚开始就喜欢她吧,可我就是恨,那一耳光也算两清了。”
“你这是打算祝福他们了。”景宵试探地问。
“你呢?”
“我不诅咒他们也不会祝福他们!”景宵胳膊肘拄着桌角用手掌揉着太阳穴,好让自己舒服些。
“你别动,”晓月指着他的袖口:“今天见你穿这件衣服就别扭,这袖口怎么还有破洞?学生气还这么浓,她送你的?”
“不错,是毕业那年生日礼物。这洞是李洋两年前跟我说念念家出事时,我本打算穿这件衣服去找她,可我最后想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事再去,就这样抽了两天烟,烟头烫的!”
“曾经的衣服都那么不合时宜,何况人呢?”她继而说道:“破的洞,永远都会在那了,永远,不是吗?”
一起沉默良久,“李洋可能是找到了自以为是的爱情,念念或许更多是为了他那个家,可,可我明明什么都有了,就差一点点……”景宵把食指肚和拇指肚往一起靠拢,只留下一指甲缝的距离。
“谁让李洋有个好爸妈的同时,更碰到了那该死的对的时间呢?”晓月直击要害。
“爱情,就他妈这么回事!”景宵端起酒咕咚一口像吞下了往事云烟。心里不得不承认念念今天不跟自己走,就像他当年不得不跟念念分手。
“对,就那么回事!”随晓月这杯酒下肚,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往事好像从心底翻滚出来,“你知道吗,我们毕业那年我就,我就跟他睡了,那时候我就想,他要了我就要一辈子,为了这个一辈子,我从没退缩过,我拼命……”
“你以为就你吃过爱情的苦,我,要能重来一次的话,还是舍不得睡她,哈哈哈……”景宵放下心里的念念,一下子醉的要死过去,和晓月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往出走。
“我用身体留不住爱情,你的深情也留不住幸福,哈哈哈……你说咱们是不是一样的人!”晓月的声音和着外面的细雨钻进景宵的心里。
他疯了似的大笑着,随手将那件破洞夹克衫扬在了雨空。
“说,今天的酒,多少度?”
“国内最高,68度。”
“我现在要热死了怎么办?”
“你说说看?”
“何不再烧上一把火?”
低头盯着红得发烫的唇,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