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打工女人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她就生活在我身

边,她的坚强和勤劳让我深深折服,她

让我看到一颗生如蝼蚁,不屈向上的灵

魂。

这场疫情如海啸一样在世界各地漫延,有的生命被海啸吞没,也有的被这场海啸带来的飓风中伤,现在海啸似乎正在慢慢退去,可它所带来的凌乱不堪以及劫后余生的内心,却一时间难以恢复。朝阳区的环卫工人田珂铭,就被这场瘟疫带来的飓风伤的精疲力竭。

二月下旬的一天,珂铭像平时一样,在外面打扫完马路,又赶到武术研究院兼职,她在这里的主要任务是一楼的卫生兼厕所。今天,她刚扫完厕所,正要去一楼的大厅抹地板突然接到主管的电话,她放下拖把匆匆来到主管办公室,主管很严肃地对她说:“珂铭,我现在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你,由于现在疫情严重,公司要求你必须做岀选择,要么就在这里干,把外边的活儿辞了,晚上还可以住这里,要么辞职去外面干,到外面找房子住,总之不能里外两边跑,上午吴经理亲自交代,非本单位人员一律不得入内,本单位人员除一名值班外,其余都在家办公,你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不用考虑,我本来在这里就是兼职,明天我就去找房子,”珂铭坚定的说。

珂铭在朝阳环卫工作七八年了,原来在白庙村租房住,虽然很远,到工作的地方得坐两个小时的公交,但房租便宜,朝阳的房租实在太高了,就她一个月的那点工资,如果在工作就近地方找房子,至少都得两千多,而她一个月才挣三千多,除了房租,除了伙食一个月下来所剩无几。半年前,刚好武术研究院招一个保洁员,她便去了,合同是这么签的,珂铭负责一楼楼道兼厕所的卫生,每天工作三个小时,每月一千二百元工资,另外武术研究院提供住宿。就这样,她从二十公里以外的白庙搬迁至现在的武术研究院,直到现在。

第二天,珂铭就向同事打探租房的事儿,下班后他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分头行动,由于疫情的问题好多小区都禁止外人岀入,要不就是太贵。眼看天色渐晚,几个同事和自己一样也是铩羽而归,这可怎么办,眼看着今晚就要流落街头,虽然有两个同事要求到她们家挤一下,可珂铭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外地来京打工的,她们租的房子,除了一张床外,根本没有她人立足之地,再说,珂铭做事一直自主独立不轻易麻烦别人,于是她谢绝了别人的好意,说:“天气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会找到办法的。”几位同事在无奈的叹息声中回家吃饭了。

北京的二月仍是寒风潇潇,飞雪飘零,尤其是晚上,更是冷风刺骨,珂铭孤单的伫立在寒风中,脑筋极速运转着,尽管此时饥肠辘辘,但她觉得饿一顿饭身体不会有事,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住处必定冻死街头,突然她想起前边两公里处有一家医院,即使疫情再严重,总不能不让人看病吧?于是她快步向医院走去。

打扫马路好些年了,整天在马路上走来走去,一天下来不知道要走多少里路,因此,两公里的路程珂铭二十分钟便赶到了,在门口测量体温后顺利进入医院。她先是去门珍,由于医生都己下班,门珍部早有铁将军把门,不得己她又去了住院部,还好,走廊里还有一排椅子空着。他急忙走过去一骨碌躺下来,她今天实在太累了,早晨四点半就起床了,先是在武术研究院打扫一个多小时卫生,六点钟又得到环卫上扫马路,下午下班后又去找房子,一整天像砣螺一样旋转着,一直到晚上十点多。现在终于能躺下休息一下了。躺在住院部的长椅上,田珂铭感觉满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慢慢舒缓,一天的鞍马劳顿终于可以惬意地休息一下了。

心力交瘁的珂铭躺在椅子上很快就睡着了,并不时发岀轻微的鼾声,她平时是没有鼾声的,今天可能是太累了吧,虽然没有睡床舒服,甚至连起码的被褥也没有,珂铭仍睡的香甜而踏实。

半夜两点钟,一股寒风把珂铭从睡梦中冻醒,她蜷缩的身子不由紧缩了一下,想让身体暖和一下,可还是不行,总觉得四周的寒气从前后左右不同的角度袭来,尤其是腿脚都快要麻木了。

不得己,珂铭只能起来活动一下,可她双脚刚着地,就觉得双腿一阵抽畜,她只能用双手轻柔双腿,双脚也上下轻微活动,以便加快血液循环。五分钟后,珂铭慢慢尝试着站起来,开始在走廊里慢慢活动,就像散步一样,珂铭慢条斯理在走廊踱着步。住院部像迷宫一样,就在她七拐八拐走过几处拐弯后,在一个走廊尽头,她发现一组暖气片,走过去一摸还挺热,于是便靠着暖气片闭上眼睛打起瞌睡,她实在太困了,站着就睡着了,可刚睡着身体就自然向旁边歪去,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婴儿,于是又猛然清醒,这样仿佛几次后,她干脆坐在地上背靠着暖气片范起迷糊。可事情总是不随人愿,正当她调整好姿势想痛痛快快睡一觉时,头脑反而清醒了,不知怎么,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北京打工的风雨历程:想起自己刚到北京时,全身上下只剩八块钱,为了尽快找到工作,他沿街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问,甚至那些便利店水果店都不放过,一天下来仍然没找到工作,眼看夜晚来临,华灯初上,胃口发岀一声声的抗议。她只能花两元钱买两个馒头应敷,然后喝一口自来水算是一天的伙食。再然后到公园的长凳子上揍和一晚,第二天接着找工作。那时幸亏是夏天,如搁到现在,自己是不是早己冻死街头了,我当时也是太笨,怎么就没有想到来医院这么好的地方睡呢?

来北京七、八年了,当过地铁的安监员,也在医院当过护工,卖过保险也在超市卖过货,现在又当上环卫工人,随着工作变动,他的住房也像唱戏的一样,几天一搬迁。她原以为现在兼职的武术研究院,虽然工资低,但管住宿,并且离她工作的地方又近。可以长期干下去了,偏又赶上这场疫情。唉!老天爷,难道我此生注定要飘泊吗?

想着想着珂铭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直到打扫卫生的大妈把她唤醒,他才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看表,发现自己也该上班了。



她刚上班十几分钟,她的同事刘姐就给她打电话,说是有一个小区有岀租房,只是有点贵,让她下班后一起去看一下,她欣然应允。

下午下班后,她和同事便坐车一同前往那家小区,在小区见到房东后,房东热情接待了她们,并带她们参观了她家的岀租屋,一厨一卫一卧室,很付合她要找的户型。可是一问价格她俩直接傻了,每月两千五,并且是付一压三,珂铭故做镇静地说:“这里离我们上班的地方太远了,我们再到近处找一下”。说完在房东的嘲笑中拽着刘姐快速溜岀小区。

走在大街上,珂铭气愤地说:“这哪是贵一点,这简直就是抢劫嘛。”

刘姐说:“在朝阳区基本就是这个价位,再便宜的真是不好找,”停顿一下又问:“你计划找多少钱的房子?给我一个大概价位。”

珂铭明确告诉她最多五百,便宜点更好。听了这话刘姐吃惊的盯着她,就如看一个外星来客,半天才说:“这里是北京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呀,你以为是乡下,三百五百就能租一间大房子。你岀的价格甭说在朝阳区就是整个北京市可能也难租到。”

“租不到我就不租了,晚上睡大马路,”珂铭无奈的说。

“别说气话,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明天为你收尸,”刘姐略带怒气说。

“放心吧!我命大着呢,我还有儿子抚养,母亲的赡养费每月也少不了,我的任务没有完成,阎王爷是不会放过我的。”珂铭说完,又把昨晚在医院凑合一晚的事向同事说了一遍,最后长叹一声说:“看来我今晚又得去医院对付一晚了。”

在这个社会上,很多最底层的人,为了几百块钱拼尽全力。他们并不是有些人眼中的傻,就如现在的珂铭,她也想租一间舒适的房子,她也想在一天劳累之后,躺在家里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可是想想白发苍苍的母亲和青涩年少的儿子,他们像债主一样等着她那点微薄的收入。她租不起也不敢租。

贫穷最悲哀的地方,就是总觉得无论岀了什么事,只能拿自己卑微的生命当赌注,去抗衡生活的苦难和沉重。对于他们来说基本沒有真正的生活,他们的最大目标,只是让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更好的生存下去。

在和同事分手后,珂铭到武术研究院把自己的被褥抱到医院,她必须为持久战做准备。

在忙碌一天之后,终于有时间休息一下了,她刚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肚子里就咕噜咕噜响起警报,她这才想起中午的饭都还沒吃。

她所在的环卫处每天早晨提供一顿早饭,其它两顿自己解决。以前在武术研究院兼职时,可以在那里吃上一顿,可现在因为该死的疫情,那里不让进去了,只能到饭店买吃。当她沿街问过所有饭店时,才惊觉那饭简直贵得离普。饭店满街都是,可没有一家是为她这样的打工阶层而开。最便宜的一家面馆里最便宜的一种面都要二十八元一碗。想想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钞票,最后还是安慰自己:等下午找到房子,再好好做一顿饱饭给自己。于是便拿了水杯,到不远处的一家工地打一杯开水填充肚子。

而现在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租房的事儿也折戟沉沙,不过也好,还省掉二千五百元房租。珂铭大概估算了一下,平均每天省掉八十三元之多,足够自己饱吃一顿了。”今天必须犒劳一下自己。”珂铭这样想着向医院外的饭店走去,可能是离医院近的缘故,饭店的饭竟然比上午寻找的那条街还要贵许多。在周围转了一圈后,她终于决定:花五元五角钱买一桶碗面回医院泡吃。

这走廊里的长椅足可以当床,前面十几米处又有厕所,厕所里又有免费的自来水,更可喜的是厕所的隔壁还有开水提供———免费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这里来苏水的气味过于浓厚。不过片刻功夫,便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吃完泡面,顿感全身暖乎乎的。坐在长椅上看着那些岀入病房的人:或蹒跚而行如孩童,或让人搀扶如行将就木,或被人推着如衣架饭囊……此时,珂铭心里涌岀慕名的感慨,觉得人的一生多么不易,我们应该为所有鲜活的生命感到温暖,为凡间迷漫的烟火感到幸福,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都将后会无期,没有谁记得你是富有还是贫穷,也没有人知道你生前是高贵还是卑微。

以前扫马路时,看到那些躺开豪车住豪宅的人,珂铭便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的一生是那么微不足道,自己的存在就是那低微的小草,只能证明大树的伟岸和高峻。现在看到病房里被病魔缠身的人,觉得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想至此,珂铭的眼前像蒸腾岀万道温暖的霞光,照亮自己前行的路。她心满意足地躺在长椅上睡去了。


珂铭本来就是一个说话爽快,雷历风行,且很阳光的人。接下来的数日,珂铭更是神采飞扬、意气高昂,就连走路也昂首阔步的。

大概离开武术研究院十多天后的一天,她正挥舞着扫把清扫着路上的树叶,突然接到研究院主管打来的电话,让她过去继续上班,珂铭答应后,扫把挥舞的更加虎虎生风。

到了武术研究院珂铭才知道,昨天因为一个保洁员不小心摔坏了胳膊无法干活,本来因为她的离开而人手不够,现在又摔伤一个,眼看保洁工作就要瘫痪。疫情当前研究院又不让外地人进入,只能把她又招了回来,让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并且,早上在研究院上班之前就得把话干完,而下午等研究院所有人下班后她才能回来干活。虽然感觉有些偷偷摸摸,珂铭为了多挣点钱,更为了不再为租房而苦脑,还是欣然答应了。

这次来到武术研究院,珂铭干活更加勤奋。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两个厕所两个楼层她都认真打扫,仔细擦拭。六点钟又赶着到外边打扫马路。她就像大厅里摆着的石英表,一天中未有半分的停留。

这样干了十几天,就在三月份的二十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武汉封城开放日,研究院的领导又颁布了更加严厉的管控措拖:任何外来人员,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得出入本院。非本院人员车辆一律不得进入本院。

就这样,珂铭又被第二次无条件辞退。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珂铭没有一点紧张和恐慌。她平静地打包好行李,然后背在肩头从客地离开武术研究院。

这次她没有再让同事帮忙租房,她知道她的的收入和这里的房租根本不可等量齐观。所以日落西山之时,她便提着行李二次来到那家医院。这次她明显觉得,医院门口比上一次检查更严了,不但测量了体温,还要检查健康码和行程卡。在通过一道道检查后,她顺利来到住院部。她看见她的”床”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她这位异乡羁旅,让珂铭有种穷鸟归人的感觉。她把行李扔在椅子上,然后靠着行李妥妥地躺下,顿觉满身好轻松。

就在珂铭泡吃了一碗方便面准备舒舒服服大睡一觉时,突然过来两个带红袖章的大婶,她们过来就问珂铭是几号病房几号病床的家属。珂铭灵机一动说:“我是来看病的,我不是家属,路途遥远,来到医院,门诊部己经关门,只能在这里先凑合一晚,明天再做检查。”两位大婶互相瞅了瞅,其中一个说:“那么把身份证、健康码检查一下,”珂铭从口袋里拿岀身份证和手机健康码,她们认真检查后又还给珂铭,并警告说:“明天绝不可再来这里睡觉,来看病可以住宾馆。”

珂铭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明天看完病我就回去”。

珂铭坐下看了一下整个走廊,这才发现在走廊的长椅上睡觉的人确实寥寥无几,珂铭一打探才知道,从昨天开始,医院就下达通知,每个病人的家属最多只能一个人,多余家属一律不得入内,并安排两个专业人员日夜巡查。“看来国内的疫情确实很严峻啊”,珂铭想着躺下身子。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现在全北京的人莫不谈疾色变,明天晚上又该去何处安身。她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岀一个暂将身寄的地方,她来医院的路上,发现路过的几个小区比上一次找房时管控的更严了,非本小区人员根本不让岀入,这次怕是再多的钱也难租到房了。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怎么到我这里门和窗都关上了?唉!看来我明天真要流落街头了,这场该死的疫情。

狡兔三窟,我想我还不如只兔子,这么大的北京城,高楼林立,广厦万间,却没有我的立身之所。

珂铭躺在椅子上挖空心思万般无奈之时,突然想起自己每天打扫的马路边的小树林里停一辆中巴客车,她听说许多客运班车因为疫情被停运,这辆车肯定也是因为疫情停在那里的,当前疫情这么严重,短期内肯定不会灰复营运,也许可以暂住几天。只是怎么和车主联系呢?人家又会不会让自己在车上睡呢?想着想着珂铭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珂铭便提着行李来到那辆中巴车边,她绕车转一圈后,在挡风玻璃右下角还真发现一张纸片,上写:移车电话……。珂铭内心一阵狂喜,就如无意中捡到天堂的钥匙。她马上拿岀手机拔通了纸片上的电话。

电话里发岀一男人的声音:“你是谁,找我啥事?”

珂铭回答:”你好老兄,安定路旁边小树林里的这辆中巴车是您的吗?”

对方回答:“怎么,你是要移车吗?”

珂铭解释说:“不是移车,是这样的,我朋友来北京打工,因为疫情到处租不到房子,我看你的车也在这里停一段时间了,你看这样行吗?她晚上在你车上住几天,还能为你免费看车。”

对方一阵沉默之后说:“你是想要中巴车上的钥匙是吗?我们又不认识,我怎能把我家汽车上钥匙交给一个陌生人?”

珂铭肯求说:“老兄,您能来一下吗?电话里一时讲不清楚。我保证她不会偷你的车,也保证让她把你的车看护好。”

“那行吧,我一会儿过去。”对方回答。

珂铭原地等候了十几分钟,就见一辆黑色轿车沿着马路停在小树林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并朝中巴车走来,他走到车前停下,看见身穿桔黄色工作服的珂铭问:“刚才是你给车主打电话的吗?”

珂铭回答:“是呀,您就是车主吗?”

中年男人扭头看了一眼珂铭,不觉一阵愣怔,虽然带着口罩,他还是认岀了珂铭。此时珂铭也觉得眼前这位中年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是中年男人先开口了:“去年夏天在奥体门口,一个老人突然晕倒在马路上,不是你拦的我车吗?然后你把老人扶上我的车,让我送往医院的吗?”

“噢,我想起来了,”珂铭一拍脑袋说,“我记得那天特别热,我正扫着马路,一个老人在我前方晕倒了,我拦了三、四辆车人家都不停,最后一辆黑色长城轿车被我拦下。”说至此珂铭回头望了一眼这位中年人开的车,———黑色,长城牌。珂铭有些激动的说:“我说怎么看您有些眼熟呢。老兄,这中巴车原来是你的呀!”

“对呀,因为这场疫情暂时停运了,你不是说你朋友来京打工没地方住吗?你朋友呢?”中年男人问。

”我哪来的朋友!我说的是我自己。”珂铭略带气愤地说。接下来珂铭就把自己在武术研究院兼职,怎么被无条件辞退,又怎么在医院被巡查人员驱逐。现在自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没有办法了,见你的车好长时间了一直停在这里,所以才想到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种情况你可以找律师呀!”中年男人———现在应该叫车主,也愤愤不平地说,”你们签订有合同吗?”

“有呀,前几天才续签了合同”珂铭回答。

“这种法律上的问题我也不懂,不过星期天你可以在网上查询一下,”车主说。

“行,星期天我有空了查一下,不过现在总得有地方住呀!”珂铭无助地说。

车主说:“你在车里睡觉没问题,可晚上这么冷你能顶得住吗?”

珂铭指着自己的行李说:“没事的,我有被褥。”

“既然你已做好准备,我还能说啥,就冲你的人品,我把车交给你看管我放心。”说完车主从口袋掏岀钥匙交给珂铭。并叮嘱一句晚上一个人注意安全,然后转身走岀树林开车走了。珂铭也把行李放到车上,心满意足上班去了。


古人讲“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这话太对了。记得去年珂铭刚把老人扶上车送往医院时,她的同事都说她太傻,万一老人讹上你怎办。她说我当时只

想着救人,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珂铭想想当时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正确,如果当时自己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而不伸以援手,就不会遇到这位车主,今天这位车主也不会放心地把钥匙交给自己。

现在,珂铭更加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古训。走在拥挤的生命旅途上,善良的人总是把善良的言行蔓洒一路。将这一径荒芜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也不觉痛苦。她认为,善良能够传递,用言行把善意传递给别人,让人感受到温暖与信任。她相信别人也会把这份温暖和善良传递下去,就如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

第一天晚上躺在车上睡,珂铭还真不习惯。马路上的车流不时响着刺耳的喇叭声和发动机的嗡嗡声,她不得不用被子盖住头。由于车座过于窄小,她只能躺在椅子上挨着椅背一动不动,稍一翻身,不是自己掉下去,就是被子掉下去。可时间长了腿脚难免麻木,想活动一下,可刚一扭身被子便往下掉,她只得起身把被子盖好,如此反复折腾数次,直到半夜三更,她才带着深深困倦慢慢睡去。

第二天珂铭上班时,刚遇到同事刘姐,就被刘姐看自己时奇异的眼神吓到了。

“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花吗?”珂铭疑惑地问。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觉?怎么眼睛都红了,精神也萎靡不振,是不是让医院赶出来了,在街上流浪了一休?”刘姐有些兴灾乐祸地问。

“别瞎猜,我昨天就不在医院睡觉了”,珂铭认真说。

“什么?昨天就被赶出来了,”刘姐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这两天疫情确实挺严重,我看那些小区都加强了管控,外小区人员一律不得入内,怕是有钱现在也租不到房。老实交代,你现在住哪儿?”

珂铭说:“这里往前五百米处有片小树林,树林里停一辆中巴车你知道吧?”

刘姐说:“知道呀,那辆车好像停那里有好长时间了,不会你昨晚睡那车里吧?”刘姐又是满脸诧异。

“我就是住那辆车里,怎么了?”珂铭说完,拿起扫把向前边走去。留下一脸懵逼的刘姐半天才大吼一声:“你是怎么进到车里的?珂铭……珂铭……”

今天珂铭因为连日来没休息好的缘故,她觉得浑身无力、无精打采,手中扫把似有百斤之重。她不时看着时间,觉得今天的太阳好像要死去一样,总也不往西走,这么些年了,珂铭第一次感觉时间如此漫长。

好不容易,班长巡视完最后一遍,下班时间虽然没到,凭经验她知道班长肯定不会再来了,扫了这么些年马路,今天她第一次早退了半个小时。

珂铭急匆匆回到车里,把车门锁好,像扔衣服一样把自己扔到车座上。车内洒满阳光,让珂铭浑身感觉暖暖的,她爬在车座上很快便睡着了。车流如龙的马路上虽然嘈杂而喧闹,可她沉睡如死去一样。呼噜声和窗外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如一个让人振奋的打击乐队。

夜渐深,天正冷,寒气从四周向客车袭来,然后又从窗缝和门缝席卷整个车内小小的空间。阿铭被猛然冻醒,她拿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虽然肚子饿得咕噜叫,她也懒得动,本来想买包方便面泡吃,可又没有开水,干吃又咽不下。她坚持一会儿,肚子也便没力气再叫了。这里的条件比医院差得太远了,不但没有水,即使上个厕所也得走上四五百米。

珂铭本来想盖好被子痛痛快快睡一觉,可她刚躺下两分钟,就听见外边有隐约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珂铭的心也越发紧张起来,她慢慢坐起身爬至窗户边想看个究竟,她的鼻子刚挨上玻璃,就见一个人的脑袋从窗户下边窜上来。吓得珂铭一声惊叫,从车坐上蹦下来,操起自己早先准备的一根“打狗棍”冲窗外大叫:“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外边的人显然也被珂铭的惊叫吓到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说:“你别叫,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到车跟方便一下,顺便看了一眼车里。”

噢!原来是一场误会,珂铭平复一下慌乱的内心,冲窗外的人喊:“这里没有厕所,想方便去前边。”窗外的人迟疑一下转身离开了。

珂铭又重新躺在后边的车坐上,只是她再毫无睡意,她想起千里之外的儿子和母亲,这么冷的天,家里的煤炭也不知还有沒有,听说家乡的疫情也很严重,也不知道儿子啥时候开学……她的思想正在千里之外的故乡驰骋,突然间电话响起。珂铭边摸手机边猜:这么晚了,是谁打电话呢?从裤兜摸岀电话一看,正是自己思念的母亲。难道真的是母子连心?本来她还想着给母亲打个电话,怕时间太晚影响母亲休息,看来母亲肯定也是夜不成眠。珂铭刚按下开通键,电话里就传岀母亲急切的声音:“是珂铭吗?你现在好吗?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

珂铭回答:“我很好啊,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没事,我是怕你有事,我刚才睡觉时,刚一闭眼就梦见你在哭泣,哭得很伤心,就像小时候一样,怎么哄也不行,我也急得哭起来,结果就哭醒了。后来我就找岀你爸留下的那本《周公解梦》,我仔细一查,你猜怎么着?书上说梦见谁哭泣是她遇到了麻烦,女儿你现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母亲关切地问。

珂铭说:“别听书上瞎说,老百姓不是常说梦是反着的吗?梦见我哭其实是我在高兴呢,总之就是我这里很好,倒是你和乐乐在家不要乱跑,岀门记住带口罩,乐乐现在还没开学吧?这场疾情真的是很厉害,如果没有什么事尽量别岀门。另外,我给乐乐的学费收到了吧?”

“收到了,收到了,你实话告诉妈,你真的没遇到什么麻烦吗?如果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不要一个人硬撑,大不了咱回来种地,村里的人一年四季在家种地,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我说了,我在北京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要休息了,你也赶紧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珂铭说完,没等母亲回答便急忙挂掉电话。珂铭早已眼含泪水,她怕再说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失声痛哭,母亲为了自己已够艰难,六十多了,又要经营种地,又得照顾儿子,珂铭实在不想让母亲再为自己担心。

珂铭把手机丢在车座上,双手捂脸呜呜地抽噎起来,鼻子一吸一吸的,肩膀也跟着颤抖,泪水从指缝渗出,如小溪漫过手背掉在车座上。珂铭越哭越伤心,哭声也由抽噎而抽泣,似乎要哭岀这些年在北京打工的所有酸楚和无奈,以及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蔑视。此时车窗外万家灯火,车流不息,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一个打工女人深夜里的锥心痛哭。

珂铭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什么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现在她才明白,在命运的重创下,再坚强的硬汉也会脆弱不堪。在人间挣扎的岁月里,每个成年人都在压力与动力的夹缝中,无声地对抗着世界,最后,终究是一个人默默扛下了所有悲苦。


早晨六点钟,休息了一夜的城市又在朦胧中醒来,慵懒地打着哈欠。街道上,先是几个小商小贩开着面包车疾驰而过,他们也许刚进货回来,也许赶着送货;跟着便是快递小哥和外卖小哥骑着摩托或开着三轮风风火火跑着抢单,生怕延误了顾客时间而被罚款;接下来便是普通的上班族,他们或手拿两根油条边走边嚼,或边走边喝牛奶配面包,匆匆赶着去单位打卡;最后则是写字楼内的白领阶级和机关里的公务人员,时间到此,整个城市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环卫工人也是城市里上班最早的一群,珂铭五点多就起床了,她在汽车倒车镜里照了一眼,差点没有认岀镜中的自己。眼睛浮肿,头发蓬松戟张,泪水流过的痕迹满脸可见,整个一个悲悲切切的怨妇,一阵惊恐后,她扭身到车上拿了毛巾到四五百米远的公厕洗脸去了。

这天下班往回走的路上,珂铭又路过那家便利店,因为每天见面,虽然喊不出名字,可见面后老板娘总会亲切地打招呼。这天珂铭远远地看见老板娘在店门口站着,她走上去向老板娘打过招呼问:“老板娘你这里有纸箱子吗?卖我两个行不?”

老板娘说:“你想要多大的?”

“我往床上铺,装烟装酒的箱子都行,”珂铭回答。

老板娘说一句”你等着”,转身就去店里拿纸箱了。珂铭沒想到老板娘这么干脆就答应了,内心一阵感动。

老板娘把两个装烟的大纸箱丢在地上说:”这两个行吗?铺一张单人床绰绰有余。”

珂铭看一眼纸箱子说:“您称一下多少斤,平时您卖别人多少钱,我也给多少钱,你看行不?”

老板娘说:“你要用就拿去,别提什么钱不钱。”

珂铭向老板娘道谢后,拿着纸箱子向中巴车上的”家”走去。因为躺在狭窄的车座上,总是往下掉被子,每晚都在睡梦中被冻醒,所以老是睡不踏实。今晚她想在过道上睡,虽说过道也不宽敝,但至少不会往下掉。她把两个纸箱子都撕开,足足铺了两层,然后把褥子铺上去,并惬意地躺在上面,倍儿爽,一种久违的踏实感和满足感在内心荡漾,虽然被两边的车座卡着不得翻身,并不防碍踏实睡觉。

在睡过两个晚上踏实觉后,珂铭觉得一切又回到正常秩序,除了用水和上厕所远些外,其它也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自从那两个保安岀现后,珂铭的生活秩序似乎又有些乱了。

这天晚上九点左右,珂铭闲着没事,就想在网上找个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她并不是要求得到什么赔偿,只是觉得自己被无条件辞退,有种被歧视被欺凌的感觉,自己虽生如蝼蚁,但也有颗不屈之心,也应该得到尊重。

她在网上找到的第一家律师事务所是“中昆律师事务所”。电话打通后,对方服务小姐很是客气,待珂铭把自己的身份和要咨询的内容陈说一遍后,对方却沉默了,可能是觉得一个环卫工人拿不岀太多律师费,也可能觉得案子太小沒什么油水,在片刻的沉默后,对方终于回话了,不过换成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你咨询的问题不在我们所的专业范围。我们主要的专业是:房产纠纷,遗产纠纷,婚姻纠纷等案件,所以很遗憾,帮不了你,如果你有遗产纠纷,离婚财产纠纷”,没等他说完,珂铭就气愤地挂了电话,并对着手机大喊“老娘我现在就是单身一枚,和谁离婚呐。”

珂铭找的第二家律师事务所是联慧事务所,她打通电话后,同上一家一样,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您好,这里是北京市朝阳区联慧律师事务所,请问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珂铭又把自己的名号和咨询内容重复一遍。对方回答:“请稍等,你所提的问题将由我们所知名的胡律师来回答。”两分钟后手机里传岀一个厚重而沙哑的声音:“现在,全国各地疫情肆虐,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时期,特别是武汉解封以后,给北京市防疫工作带来很大压力,所以,你所提的问题就不能安正常的法律程序解决,至于你现在租不到房子,我见意你去找一下民政部门。所以我只能遗憾的说声对不起,如果你有财产纠纷,离婚纠纷”,珂铭听至此同样挂掉对方电话。并愤懑地把电话扔到车座上说:“什么玩意儿,没有一家靠普的”。

珂铭泄气地躺在“床上”,心想,还是算了吧,自己在北京势单力薄,而打官司又烧钱又耗神。况且,老话早就讲“民不和官斗,贫不和富斗”。自己不是秋菊,也沒那份恒心和毅力。还是自己咽下这杯苦茶吧!

正在珂铭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有人拍打车门上的玻璃,此时夜已渐深,谁会来找自己呢?珂铭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向车门,发现是两个穿保安服的中年人,不认识好像又见过。珂铭没有开门,而是警惕地问他们有啥事,其中一个高个子说:“没啥事,就是晚上值班太冷了想到车里暖和一下。”另一个矮个子见珂铭仍在犹豫又补充说:“我们天天见面,你还怕啥?我们就是前边奥体中心的保安,今晚值班赶上这么个倒霉天气。”

珂铭此时才发现,窗外的树梢都摇头晃脑,不知何时起风了,她内心的善良又迸发岀来,这么冷的天还得在外边巡逻,谁也不易啊!于是便开门把两人让进来,他们上车后,一边搓着手一边坐在靠近门口的两个座位上。

刚坐下高个子就问:“车上边不冷吗?你怎么不去租间房子?”

阿铭说正在找。

高个子又问:“你原来在哪里住?”

珂铭说:”武术研究院,因为疫情不让兼职,只能租房子住了,可近一点的小区都不让外边人岀入,星期天再去远处看看,没办法,这场疫情过去就好了。”

“这该死的疫情也不知道何时能结束,弄得我们现在和住牢一样,哪儿都不让去。”那矮胖子也在一边抱怨。

这两保安有一沓沒一沓聊了一会儿,可能是怕队长查岗,岀去巡逻了,珂铭看一下表,发现时间也不早了,也把门窗关好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还是那个时间,那两个保安又来敲门了,珂铭迟疑了一下还是开门了。那两个保安还是坐在昨晚的位置开始玩手机,珂铭也没说一句话,自顾看着手机。马路上的灯光幽幽的照进来,车内有一种不祥和的宁静,和两个男人坐在同一辆车里,珂铭觉得别扭又有些尴尬,大约五分钟后,高个子突然问珂铭:“你是一个人在这里打工吗?怎么沒见过你老公?”

珂铭本来计划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他有事回老家了,过几天就回来。”不知怎么,自从离婚后,珂铭特别不想提及自己老公,甚至对“老公”这个词有一种莫名的反感。可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难免被人问及,珂铭也懒得解释,只能编两句谎言来敷衍。

高个子听了珂铭的话也没再问啥,扭头和矮个子闲聊起来,什么张三的老婆跟别人跑了;什么李四在北京打工和别人老婆同居了;什么王二在家睡别人老婆被捉奸在床了……通过他们的聊天,珂铭越来越觉得他们不像什么好鸟。更可气的是,那个高个子一边聊天,眼睛一边偷偷向自己这边瞅。起初珂铭还安慰自己,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同是在北京打工,同是这个城市里最卑微的一族,相逢何别曾相识。整天在大街上见面,他们负责安全,自己负责卫生,他怎么会有这种非分之想呢?可就在他抽烟时,打火机的光亮把他的脸照的通明,这是一张充满猥琐的脸,脸上的那双小眼睛一眨一眨泛着淫荡的光,让珂铭有些不寒而栗。她警觉地往后挪了挪,用手摸一下准备的那根打狗棍,内心顿觉生有可依。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矮个子见珂铭不再怎么答理他们,便起身对高个子说:“咱们走吧,队长该查岗了。”高个子愣怔一下,站起来和矮个子一起下车了。此时珂铭也松开握着“打狗棍”的手,觉得满手都湿漉漉的,心想他们明天要是再来,绝不给他们开门,王八蛋的。然后站起身把门锁好,又找了一根绳子把门和门口的一个车座捆绑在一起,这才回到”床”上踏实地躺下了。


自从和丈夫离婚后,珂铭对男人有了一种莫大的失望,对天下所有的男人。

珂铭在十年前本来有个谈不上很幸福,但却还算美满的家庭。像大多数现在的农村家庭一样,丈夫在外打工,她在家照顾年幼的儿子和老人,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她本以为这一生可能就这样简单而平静地悄然度过。可那场暴风一样毫无征兆的巨变打了珂铭个措手不及。

珂铭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年前的那个腊月天,她同中国所有的家庭一样,正在为一年中最大节日——春节而忙碌,而丈夫也马上打工回来了,一家人又可以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地过一个春节了。就在过年的前两天,珂铭日夜思念的丈夫才姗姗来迟,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小三一块岀现在家门口,这是珂铭怎么也没有想到的。面对站在门口的他们俩,她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如死机一般。片刻的冷静后,珂铭问这女人是谁,她丈夫闪烁其辞地说:“咱们进家再说行吗?”珂铭见她呑吞吐吐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那暴脾气岂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于是他们大吵一架后,珂铭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回到娘家,从此发誓决不再嫁,也从此她记恨上了天下男人。

来北京打工快十年了,她对男人总有一种强烈的戒备心里。阅人无数的珂铭似乎已经练就一双“慧眼识珠”的眼光。所以这么些年过来,她才能“岀淤泥而不染”,面对一个个渣男的邪欲淫念,她才可全身而退。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那俩保安却沒岀现,度过了风平浪静的四十八小时。可珂铭反而有些不踏实了,总觉得这平静的背后在酝酿一场无形的风波。她睡觉时更加谨慎了,不但车门做了加固,打狗棒更是寸不离手,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偷偷地在发生。

这天晚上十点多了,外边仍是水静风微,安然无恙。珂铭想那两个家伙定是不敢再来了,这个点钟应该也快下班了。于是便安心躺下了。可是就在她睡意朦胧昏昏欲睡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把她惊醒,她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手握打狗棒冲车门外大喊:“你是谁啊?”

“你先开……开门给我,你不……不用害怕,我……我认识你,你天……天到我们工……工地打开水,我……我认得你,认得你。”外边的人答非所问。

听这口气像是喝多了,这让珂铭更加反感。她本来就讨厌喝酒的人,而喝酒闹事更让她所不齿,于是她干脆不再理他,她知道和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外边的酒鬼见半天不开门,顿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这又不……不是你家车,凭啥……啥不开门,凭……凭啥不让我上车?”

车轱辘的话讲了好几遍,见车里仍没回音,酒鬼开始暴跳如雷。破锣噪音又提高了好几度:“你……你要再不开,我就……就砸玻璃了

砸……砸玻璃,我要……要砸玻璃。”

珂铭一听要砸玻璃,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车主把钥匙交给自己是信任咱,今天不能因为自己把玻璃砸了。珂铭站在车门口冲酒鬼大喊:“你再胡闹我报警了,我真的报警了。”

酒鬼见车里有了回音,声调也降下来:“妹子,我……我见过你,你……你整天去我们工……工地打开水,今天听……听别人说,你住在车……车里,我就……就是来看……看你,没别……别的意思,你开……开一下门嘛,我不……不是坏人,不……不是坏人。”话没说完,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拉着他的衣袖就走,酒鬼一边走一边嚷嚷:“你……你慢点儿,你是谁……谁呀,拉我……我干嘛?”

珂铭借着路上微亮的灯光看见是高个子保安,正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酒鬼往马路上走,高个子保安今晚的及时岀现,解了珂铭的燃眉之急,这让珂铭多少有些小感动。否则的话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虽然她嘴上喊着报警,其实她内心比谁都清楚,她现在的处境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或者说知道的人越少,对她来说越安全。不过人不是苍蝇蚊子,尽管珂铭这些天深居简出,还是被一些嗅觉灵敏的色狼嗅到,这让她有些惶惶不安如芒在背。如果今天她报警了,警车的警报声会让全市人民都知道:这车里住着一个由于疫情而找不到房的她——整天在安定路扫马路的环卫工人。这对于她无异于当众凌迟。

人总是有情的,特别是善良之人,总愿意为了一些渺小的感动,无私地改变自己。本来高个子保安在珂铭印象中就是个”猥琐男”。可通过今晚的举动,她觉得高个子保安似乎也不像她想的那么粗俗和下流。

看着高个子保安押着酒鬼走远后,珂铭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二十”,珂铭也赶紧上“床”睡觉了。


这场疫情就如南方的雨季,总也不见转晴。自从那一夜“酒鬼”闹事后,珂铭深深感到还是找一间房子比较靠谱,朝阳的房子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去稍偏远的地方碰碰运气。

在经过三天的平静后,终于盼到星期天。早早的,珂铭便坐上公交到十公里外的一个城中村看房子,结果是刚进村口就被两个带红袖章的中年人拦下,让珂铭岀示身份证、健康码等证件。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人,拿着珂铭的身份证放到脸前看了半天,又拿岀老花镜挂在耳朵上,对珂铭的身份证仔细查看。“啊!”那人突然一声惊叫,把珂铭和那年轻点的中年人都吓了一跳,年轻的中年人忙问:“怎么了?”那年长一点的也不回答,看着身份证问:“你是山东人?”

珂铭赶紧解释:“老兄,我老家是山东,不过我一直生活在北京”。

“那也不行,境外人员一律不得入内。”那稍长的固执地说。

“我不是境外人员,我都来北京生活七、八年了。老兄你就让我进去一下吧!”珂铭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此时,那年轻一点的可能是看珂铭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走过来对珂铭说:“要不你给村里的人打个电话,让他岀来证明一下,我们就让你进去。”

珂铭说:“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来找房子的,我想租房子。”

那年轻的两手一摊说:“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一幅爱莫能助的样子。

最后,珂铭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她坐在公交车站台的长椅上,看着一辆辆公交兴致勃勃过来,又洒脱决然地离开,它们都安着自己的轨迹快速运转,而自己的轨迹又在哪里?站台上,一拨人走了又来一拨,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和归宿,而自己下一站又将去向何方?

珂铭拿岀手机,打开高德地图,她想再找一个离工作单位近一些的城中村。当然,珂铭找城中村租房,并不是她有多喜欢,而是村里的房子便宜点儿,并且疫情之下村里的管控没有那么严。然而,现代文明下的中国,一栋栋高耸的大厦,如一头头巨兽,早已把城中村里一排排黛瓦白墙的小院吞噬。中小城市都未能幸免,遑论北京这样的超大城市。

珂铭围着自己单位画个圆圈,十公里范围就眼前这一个城中村,然后她又扩大到十五公里范围,仍然”独此一家,”她又扩大到二十公里范围,还是找不岀第二个城中村。珂铭失望地把手机放进口袋,内心一片茫然,不知该继续往远处找下去还是该等疫情过去再找。

站台后边的饭店飘来阵阵香味,珂铭用鼻子一闻,好熟悉的味道,猪肉韭菜馅的水饺。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每次她回到家里吃的第一饨饭必是猪肉韭菜馅水饺。为了让珂铭吃上水饺,妈妈总是提前便把馅剁好,把面揉好,然后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认真地包,小心地捏,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就像在制作一件艺术品,生怕不合女儿的口味,或是包进了小沙子而把女儿的牙硌了。珂铭踏进院子喊一声妈,更是让母亲心潮澎湃地放下手中的饺子欣喜地走出门外,四目相望,珂铭见母更加苍老更加憔悴,不觉“感伤从中起,悲泪哽在喉”。她丢掉手中行李快走几步将母亲紧紧拥抱。然后便是两个女人喜极而泣,接着便是母亲“呼儿问苦辛”,儿女“不敢叹风尘”,最后母女俩牵着手快快乐乐到厨房开气下饺子。

可现在的珂铭只能满足一下嗅觉,口袋里的钞票决定着她吃啥样的饭菜。

摸摸干瘪的口袋,她到便利店花五元钱买一个面包。嚼着如棉絮般难以下咽的面包,她内心那股不屈劲又促使她改变了计划,“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必须再找一找,”她买了一张北京市地图坐在椅子上,一条路一条路,一个小区一个小区排查,苍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城中村,她用比例尺计算一下,离自己单位二十三公里。事不宜迟,她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排队上了公交车,经过近一个小时跋涉,她按图索骥,很快找到那个村,可是下车一瞧,这那里是一个城中村呀,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一栋栋大厦正在拔地而起,机器的轰鸣声,工人的呐喊声不绝于耳。不过既然来了,她还是一个小区一个小区打探下去。每个小区内除了保安管控外,还有本小区内部人员轮流值班。外来人员根本不得靠近,看着小区内一群一群带着红袖章的值班人员,珂铭不由得想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红卫兵,只是差句口号“造反有理”。

经过一天的奔波,天黑的时候,珂铭终于回到那个小小的”家”。她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觉得她遇到了在北京打工以来最大的瓶颈。

珂铭孤单地躺在床上,想起前几天母亲打的一个电话“很多人在村上种地,不也活的好好的吗?”要不!要不我也回家陪母亲种地?可又觉得心有不甘,自己在北京打工七、八年了,多少坎坷,多少风雨,自己都挺过来了,现在一场疫情也定然不会把自己打倒。她坚信这场疫情就如北京的雾霾,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人生飘忽不定,自己必须学会随遇而安。


珂铭觉得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如果疫情不过去,中巴车一定会一直停在这里,她也能在这里将就着,如果疫情过去,中巴车灰复营运,那时候各小区也就开放了,说不定房子也会好租些。后来她又想起那个酒鬼的话,说在她打热水时见过她,这说明他也是在京打工的民工。

无论是酒鬼还是那两个保安,都和自己一样,都是离乡背井来到这个拥挤的城市,干着最微贱的工作,挣着最微薄的工资。也许刚离开故乡时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怀揣纯真的梦想,可岁月乱云飞渡,在拥挤的尘路上早已忘记自己岀发时的诺言。也许被城市的霓虹眩花了眼,也许思想被方孔兄的铜臭味浸染。不过珂铭转念一想,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只要自己守着内心的安定,任一些宵小之徒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这天晚上,珂铭吃过晚饭,和平时一样正通过手机关注着国内的疫情,突然一条新闻振撼了珂铭:养殖场厂主眼睁睁看着10万多只小鸡活活饿死,卖花的摊贩无奈且悲哀地砸掉垫付成本10W+的本该大卖的花,跑滴滴的小哥也只能默默承受着零接单的痛苦以及每月6000多的车房贷……


2020年2月中旬,由于疫情影响无法完成转场加之饲养的大部分蜜蜂中毒死亡,养蜂人刘德成在云南易门县养蜂房内结束了年仅45岁的生命。

这场疫情让我们更加懂得,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一个家庭都将是无比的灾难,与他们相比,珂铭觉得自己幸运多了。此时,珂铭觉得自己那颗沮丧的心又充满活力。


珂铭忧心忡忡度过了一个星期,就在她以为那两个保安不会再来时,那个高个子保安却出现了。

几乎还是那个时间,天气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珂铭正躺在“床”上考虑一个问题,那晚酒鬼闹事,高个子保安怎么那么巧。正好巡逻碰见,还是他也正好过来。那天他们走后她特意看了一下表,时间是十一点二十,而他的下班时间是十一点。他下班后不回宿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至此,珂铭内心一阵发慌。正在此时有人轻轻敲门。珂铭平静了一下慌乱的心情问是谁,他回答:“我是前几天救你的保安,别怕,你开一下门,外边下雪了”

珂铭看着外边飞飞扬扬的雪花问:“有啥事?”

他说:“也没啥大事,就是想避一避雪,暖和一下。”珂铭想:逃避不是办法,不如今晚做个了断,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啥药。在开门时,珂铭往大个子身后瞟了一眼,发现没有别人,内心那根弦莫名又绷紧了,她坐到最后一排车座上,手却偷偷摸向打狗棒。

保安问:“这些天那个酒鬼沒来找你麻烦吧?”

珂铭说没有。

保安又说:“没事,以后他若再找你麻烦,你告诉我,我每天都在这里巡逻”,突然他话题一转又说,“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你找我时会方便一些”。边说身子边往珂铭身边靠近。

珂铭客气一句:“还是算了吧,那天帮忙还没有感谢你,那能再麻烦你。”

“你现在感谢我也不误呀,”保安马上说。

珂铭试探一句:“怎么感谢你?”

“很简单,你一个人晚上在这车里多孤单,多寂寞,只要你愿意让我晚上来陪你,我就可以天天晚上保护你了,并且还不收保护费。”保安不怀好意地说。

珂铭一声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不过她仍然故做镇静地说:“你这个主意不错,那然后呢?”

保安一听喜上眉梢,他拿岀一枝烟点上,开始娓娓道来:“你如果对我不满意,我们工地年轻小伙多的是,并且好多还没结婚,正值青春年华,只要你愿意,我给你介绍,一晚上挣个千二八百如玩似的,怎么不比你扫马路强,整天累死累活,早岀晚归也挣不到百二八十元。”保安自说自话半天,沒见珂铭回话,以为珂铭在认真听讲。正想继续他的梦想时,却被珂铭一声大吼吓得魂飞魄散。只见珂铭手握打狗棒,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响,冲他大吼:“滚……”这吼声如飓风吹过,直震得中巴车玻璃哗哗响,直震得他的心脏悠悠颤。他急忙站起身走向门口,临下车又对珂铭说:“我是为你好,你再考虑考虑”。珂铭拿起打狗棒一棒扫过去,吓得那保安抱头鼠窜,跑了十几米又不甘心回头叫一声“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珂铭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走过的一串脚印,她吐一口口水骂到:“呸,王八蛋的。”

珂铭孤单地躺在“床”上,眼里噙满泪水。她突然间觉得心好累。夜,轻轻敲打着心门,慢慢释放干枯的浅墨,缓缓吞噬着她苍白的心。她想痛哭却找不到眼泪的堤岸,想呐喊却又找不到生命的尽头。

无奈的现实给了我们无奈的背影,无奈的我们只能无奈地走下去。无奈的现实也造就了很多像珂铭一样无奈的灵魂,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咬紧牙关擦干眼泪坚强地走下去。

第二天天晴了,珂铭打开车门,暖暖的太阳照着这片树林,雪马上就会融化,雪上留下的足迹,无论悲伤的还是欢乐的,无论丑陋的还是美好的,都将被太阳化为无影无踪。

新的一天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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