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亚太日报特约记者 刘莉莉
东华门外,京味儿难寻。
即使抬头便能看见城墙和角楼,却感觉那份巍峨与庄严,早已冰封在护城河中,只留下些许老旧和落寞,如同一位穿越到现代的长衫老学究,站在车水马龙之中,惊愕发现,自己成了摆设。
甚至于,东华门外的纪念品店,也急功近利起来,以为支起高音喇叭,再雇一个身着“龙袍”的小哥,嬉笑着兜售廉价的景泰蓝镯子,就可以帮助游客留住老北京的风情和韵味……
正是在这一派嘈杂与喧嚣中,气喘吁吁地闯进路口的“京扇子”研发室,便感觉遁入了时间的缝隙,在那些精巧别致的折扇和袅袅檀香间,感受到尘世外飘来的一丝宁静。
这家研发室,是两个男人思想交汇的产物。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浙江德清的艺术家夏焕荣,一个是“京扇子”品牌发起人王后荣,一个是竹扇匠人,一个是珠宝商人,却都将自己的乐趣,寄托在扇骨的方寸之间。
夏焕荣是画家出身,对于制扇,力求精益求精,每个扇面必亲手绘制,每个关乎手感、美观的细节,必细细琢磨……正是这种做派,吸引了一直在思索如何将现代元素融入传统折扇文化的王后荣,而这间研发室,成为两人践行理想的场所。
摇曳间,小小折扇扇出千年古风,那是才子的诗词歌赋,也是佳人的似水柔情,是唐伯虎的传世墨宝,也是李香君的侠肝义胆,是板桥先生的焦墨挥毫,也是晴雯小姐的恣意妄为……
于是,当你带着几分好奇和期盼,徐徐展开一把折扇时,如同铺开一幅卷轴山水画。从窥其一角到尽收眼底,从管中窥豹到一览无余……前生今世、爱恨情仇,千般旖旎,万般风情,就这样浓缩在一幅小小的扇面上,成为文人雅士长袖中的雅物。
德清竹扇。亚太日报特约记者刘莉莉摄。
正所谓,一扇纳百艺,诗、书、画、印、刻,一技不精,无疑大大地煞了风景。天下折扇,八成产自江浙,而精良别致的高端品,多源自德清,这也便能解释,为何德清匠人夏焕荣在制作一把竹扇时,是如此煞费苦心。
扇面和扇骨,唇齿相依、珠联璧合,一把上好的竹扇,扇骨极为重要,不仅需要将竹子的天然美感淋漓展现,还要在上面施加精巧工艺。夏焕荣选竹,首先看山,在朝南的竹林中选择年龄在八至十年的竹子,切成薄片后,在沸水中蒸煮十小时,脱去竹脂和甜分,随后在库房存放一年,才能进行设计和制作……
夏焕荣说,制作竹扇急不得,将扇骨做好造型后还有很多步骤,除去抛光、打磨、上漆、雕刻,还要将扇骨日晒一星期,以便使扇骨颜色金黄、莹润如玉。
也许,所谓匠人魅力,便是对自然万物怀有敬畏,并且在此基础之上,以自己的独到匠心供奉一生,纵使从青葱岁月到满头华发,也初心不改、无怨无悔。
每年,夏焕荣都要去日本几次,一方面为开拓市场,另一方面是带着艺术家的眼光来审视这个邻国。“日本称工匠为老师,很是尊重,这值得我们学习,”他说,“日本百年老店很多,无论是糕点、木器,还是清酒、茶屋……一家制作扇子的老店有三四百年历史,依然是同一个家族在经营,匠人的子孙,有天生的宿命,不管在外闯荡多久,终是要回来的……”
“京扇子”研发室只有50平方米,外屋是各种纸扇、绢扇的展台,里屋摆满大小锉刀、颜料、竹条和扇骨半成品,那是夏焕荣和几位设计师、工艺师埋头创作的场所……在这里,一把折扇被制作完成,而后将出现在某个城市的展示柜里,再被某位文艺气十足的藏家把玩在手中,联想到这些,便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穿越感。
正是这种穿越感,让王后荣创立了“京扇子”。“京”与“扇子”,是个奇特的组合,如同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以及表情漠然步履匆匆的人们,与古人的“怀袖雅物”结合在一起,那是娇艳花朵,落入了泥沼。
也许,像夏焕荣和王后荣这样的人,应该活在古代,对于他们而言,身处快节奏的时代,是一种痛苦和无奈。现代人,每个人抱着一个手机,这让夏焕荣感到匪夷所思,而王后荣认为,是社会的浮躁,导致了每一个人的浮躁。
好在,被浮躁包围的两人,心中依然有对美的向往和对优雅生活的追求。什么是优雅生活?王后荣有自己的理解,那便是,坐在后海的荷花池旁,一本书、一杯茶、一把扇……“清风徐来,我心怡然”。
清风徐来,我心怡然,这样的生活,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当雾霾呛人的味道,混着汽车尾气,冲进鼻腔,搞得你头昏脑涨、四肢无力,你便难以记起,上一次在清风里放飞思绪,是在什么时候;当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琐碎、物质的追逐、世俗的虚妄,已经将你的人生化整为零,碎成一地鸡毛时,秋去冬来中,便难觅静好岁月、怡然之心……
由此看,一把折扇,不仅是一方雅物,更代表一种人生态度。只不过,在如今七零八落的生活中,它虽华美不可方物,却也如同东华门的城墙和角楼,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象征着曾经的典雅和缓慢。
所以,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手中才能再有一把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