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一)
这是我第四次当伴郎,我的酒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做过的人都知道,从早上迎亲,到晚上送客,一天之中最忙的就是伴郎。
由于没去参加前一天的告别单身派对,新郎Kim觉得对我有愧,所以今天并没有给我派重活儿。只负责客串司仪,在宴席上,讲述新人相识相恋的故事。
上午的婚礼,是在一家私人会所的草坪上举行。
早在一个月前,他俩就已经去过伊斯坦布尔旅行结婚。由于亲朋好友多在云南老家,所以这次请来的只有部分同事,以及双方家长,人并不多。
流程也相对简单,没有新人发言,也没有家长寄语,更没有领导致辞。在伴郎伴娘释放的礼花中,在所有观礼来宾目光的簇拥下,夫妻交换对戒,深情拥吻,礼成。
午餐是在观礼台旁进行的自助,意法风味十足。乐队轻奏爵士,一对新人领跳第一支舞。
“她不该叫高兴,应该叫‘高潮’,不然怎么能让男人们Happy得起来嘛。”
说话的人我认识,因为和我,以及新郎新娘都是同事。人事部代经理,在公司的地位,就如同餐饮界的沙县、教育界的蓝翔、医疗界的老中医,看似低调,却人人都知道。
这个微胖的女人一边往盘子里扒拉着食物,一边紧盯着舞池中的新娘。哈腰站在她身旁的另一个人事专员,也跟着附和:
“可不嘛。这女孩儿一看就是只‘吸金兽’!”
“你说的是金子的金,还是精子的精啊?”
俩人一阵哄笑。
“当然是金子的金了,你没见她平时的那些衣服和包儿嘛!”
“她又不是富二代,这些东西,一定是干爹给买的。所以,想当吸金兽,就得先是吸精兽!”
“哎,谁让人家在总裁办,伺候的都是VP、SVP呢。不过倒是可怜了这个新任‘接盘侠’。真是家有一匹野马,头顶满是草原啊!”
“总裁办那边,不都一直传说她是靠炒股挣的钱吗?”
“扯淡,哪有这么容易挣钱的事儿啊!你告诉我,她炒的是哪支股啊?”
“屁股!”
我有点听不下去了,好歹同事一场,新郎又是我朋友。八卦成了人身攻击,就太过了。可没等我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冷冷说了一句:
“领子开到肚脐,裙子遮不住屁。刚从S1(日本著名的AV公司)培训回来的啊!人家上这儿来结婚,你上这儿来拍片儿啊!自己满脑子男盗女娼,就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我实在耐不住好奇,一个张口就能说出S1的女人,绝对是个值得拥有的性福伴侣。
此时,人事经理也沉不住气了,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脸一红,转身怒道:
“你说谁呢?”
“谁接茬,我就说谁!”
“你是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管我是谁。你不就是一个吃货嘛。哦不对!长得好看,又喜欢吃的,才是吃货;你长这么难看,还喜欢吃,只配叫饭桶!”
人事经理哪受过这种气,她扔下手里的盘子,就要扑过去。我慌忙跑上来挡住她:
“姐,你跟一个小丫头生什么气啊。”同时朝那女孩儿摆手,示意她离开。
谁知道这姑娘韩剧女主附体,拿出一副“阿西吧”的表情,对我冷笑一声:
“我才是那个被打的人哎!你就算想英雄救美,也应该分得出,谁才美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她很像《刀马旦》里,叶倩文饰演的白妞。性格倔强,虽言语刻薄,却不失天真质朴。
说罢,她转身离开,暗香残留。
有人说,年纪大了总爱后悔年轻时的荒唐。我不一样,我只后悔还不够荒唐,还有很多话没和她讲。
因为这句话,我会一直记住这个女人。如果再要参加婚礼的话,我希望是我和她的。
卓琳(一)
在我师姐,高兴的婚礼上,是我第一次当伴娘。
除了所有伴娘必须的集体活动外,我当天的职责就是负责她和她老公的饮食。
婚礼结束,趁他们领跳第一支舞,我去帮他们拿些自助,却碰到一个十三点在讲是非。和那人斗嘴时,我遇到了他。
那一刻,我对他大声怒喝,但五个钟头之后,我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晚宴一共六桌,菜品淡雅精致,再配上清酒和红酒,感觉刚刚好。除了菜品外,晚宴的流程,也都按中式传统,更接地气。
依照套路,总要讲述新郎对新娘的求婚过程。作为Kim的好兄弟,他担起了这个责任:
“那天他俩在街上闲逛,突然Kim的鞋带松了,他就喊高兴停一下。等高兴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到Kim单腿蹲了下来。结果,她就激动了,双手捂着嘴,两眼含着泪,一边点头一边哽咽着‘我愿意,我愿意’。最后搞得Kim很意外,都不知道要不要站起来……”
呵!这个暖场段子还不错,我给99分。幽默,让他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亲友们的起哄中,在新郎和新娘的授意下,他狡黠一笑:
“高兴平时都有上舞蹈课,这个大家都知道。那天下课,她刚一出教室,Kim就厚着脸皮,背着吉他凑上来,硬要给人家唱一首86版《西游记》里‘取经女儿国’的插曲‘女儿情’。”
说着,他就唱了起来,清幽动听: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我唱的没有Kim好哈,反正就是这个意思。高兴一开始是拒绝的,尴尬的想逃。但等Kim唱完以后,她却低着头,不哼也不哈。Kim心碎了一地,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高兴却突然抬头,对他说了一句:御弟哥哥,别来无恙?”
伴随着众人的哄笑和掌声,站在他身后的新娘咬着下唇,羞涩地轻锤了一下身旁的新郎。
他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刚才那句是编的。真相是这样:这俩人都是《西游记》的脑残粉儿。每到寒暑假,就会追着各个频道,通看一遍。其实爱情是什么,我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志趣相投!而最远的距离,却往往是,我看西游,你看红楼。”
酒过三巡,喜宴接近尾声。他又再次登台,要玩一个只让男宾参与的接龙游戏:说说女友和老婆的区别。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Kim作为主角,他先说:
“女友就像可乐,一个字‘爽’!老婆就像咖啡,是苦是香,你得慢慢品。”
有他抛砖引玉,所有的男人们都借着酒劲,不吐不快:
“我觉得当女友脱去了N层的套套之后,她就蜕变成了老婆!”
“举个例子:女朋友走路,掉坑里了,你会心疼地问‘宝贝,伤到没?疼不疼?’;可如果是老婆掉坑里了,你会不耐烦地说‘走路不能看着点啊,你说你还能干得成点啥?’这,就是区别!”
“婚前女友来例假,心情如开学;婚后老婆来例假,心情如放假。”
“一小时是女友,十分钟是老婆!”
……
不得不说,这果然是一个人人争当段子手的年代。如果不是他们开口,我真不知道,原来男人们都是通过这些来划定女友和老婆的区别,听得我尴尬症都犯了。
直到轮回一圈,这问题最后又转到他那里时,我不自觉与他再次四目相接。
他淡淡一笑:
“女友是如家,而老婆是家!”
因为这句话,我会一直记住这个男人。如果再要参加婚礼的话,我希望是我和他的。
顾然(二)
没想到一年以后,我又第五次当了伴郎。
本来我想推辞的。但徐砚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的举荐和谦让,一年前被外派到武汉,升任大区经理的机会,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直到婚礼前一天的晚上,大家进行彩排时,我才第一次见到新娘。
徐砚:
“来,我给你们介绍。老婆,这是我的好兄弟,顾然;顾然,这是我老婆,卓琳。我记得,去年我们都去参加过Kim和高兴的婚礼,你们应该见过的吧。”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绪被瞬间拉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宴席结束,我本想去找她认识一下,却被Kim叫住。一个负责送客的伴郎喝了酒,无法开车,临时需要我帮忙。
因为不想打扰Kim和高兴,又怕等我回来后,她已经不知去向。所以在我出发前,特意找到徐砚,请他帮我打听一下她的情况,要一个联系方式:
“你就说,中午在餐桌前惹她生气的男人,想跟她道歉。”我把中午的事,和他三言两语地复述了一遍。
徐砚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跟我说: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当我火急火燎往回赶时,收到了徐砚发来的短信:
别想了,兄弟,她不想留联系方式,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也不用沮丧,你今天托我办的事儿,我没做到,那我另外做一件事当作补偿。我刚才已经跟上面说过了,这次调派去武汉的机会,我放弃了,并且推荐了你。
徐砚了解我,他知道我遇事会让。而我直到现在才了解他,他遇事也会让,但是以让为抢。
其实我并无埋怨。她的选择是对的,我都没有努力争取过,又有什么资格说爱过。
一年前我对自己的誓约,也算兑现:再次参加的婚礼上,有我也有她。
只是,她是新娘,我是伴郎。
卓琳(二)
客人们一个个都已经离开,我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去和他打个招呼。
虽然平时很嚣张,但一碰感情,我还是很慌。从大学到工作,我一路都是跟在高兴背后捡经验,从没亲自尝试过恋爱。
当看到他指向我,和身边另一个男人耳语时,我的心跳得厉害。慌忙背过身,紧张,却很期待。
“嗨,你好。”一个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肩头。
可我转身,站在我面前的,却不是他。
“你好。”我一边和这人客套,一边四望,他已经不知去向。
“你现在的心情,好些了吗?”
“什么?”
“中午,我们公司的人事经理还有我那朋友,如果他们有让你不开心,我代他们向你道歉,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哦,没事,我早就忘记了。那……你的朋友呢?”
“他走了。公司外派他去武汉工作,所以要早点回去收拾行李。这一趟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上海。”
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刚才再见他时的目光,我突然想起了这篇一年前写的日记。
从行李箱中翻出这本日记,重新将它锁回抽屉。
明天我就结婚了。所以,有些事、有些人,也许注定只能是回忆。
一年前我对自己的誓约,也算兑现:再次参加的婚礼上,有我也有他。
只是,我是新娘,他是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