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的院子里有一棵树。
春末夏初,树正是长的时候。干燥的树皮似乎在控诉着岁月给它的鞭打,弯曲的树干上横七竖八地挂着几个枝条,胡乱地插在了树干上,几片干枯的叶子还吊在上面。
树还是树,人还是人。是人,总要经历比树皮更多的干裂鞭打才行。
辰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大大的黑眼睛配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便觉得十分可爱了。辰有一个弟弟,小小的,软软的,只有他腰部那么高。傍晚的时候,两人都喜欢在树底下追赶嬉闹,累了就看月亮爬上树梢。两人铃铛般的笑声,树听了也忍俊不禁。
辰中午放学回家了。远远地,看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白色汽车。几个大人站在门口,指指点点,不住地往辰家里面张望着。怎么回事?辰眉头一皱,快步奔回家里。
辰家大门口居然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大叔大妈们嫂子婶子们全都缄默着,偶尔耳语一两句,又注视着院子的中心。看到他进来,周围的人迅速腾出一条通往院子中心的路。
辰走着,觉得很奇怪。因为大人们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他隐隐约约听到:“这孩子可怎么办呀,还这么小。”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进院中。
面前,赫然是他四五年未见且杳无音讯的父亲。他的妈妈,头发凌乱衣着破损毫无形象地坐在厨房下面的台阶上。她的旁边坐着他的爷爷。
令人窒息的安静。仿佛可以拧出水来。辰怀疑是不是有人拿遥控器摁了静音。
“妈!爸!我回来了。”
他爸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继续蜷在那棵树下面抽烟。
“回来了就去正屋照看小杰去吧。”他妈妈抬起红肿的眼看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哦。” 他快步走过院子。
“哥哥!!”他一进门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头饿坏了的小羊羔。
“小杰,告诉哥哥怎么回事?”
“哥哥,妈妈说爸爸是个坏蛋,说爸爸不要我们了,爸爸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呀?”
“哥哥,妈妈说爸爸回来是来离婚的,是来拿钱给小三花的,小三是什么啊?”
“妈妈说小三家也有两个孩子,哥哥你说是他们乖还是我们乖?”
“哥哥,为什么我们这么乖爸爸还不要我们!”小杰难过得嘴一撇,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用手胡乱地抹起泪来,但大大的泪珠还是隔着手指缝往外淌。
“我要爸爸!”小杰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杰不哭乖哦,哥哥给你做饭吃。”
辰慌忙安抚住小杰,拿了纸巾小心给小杰擦泪花。“不许哭哦,你再哭爸爸就要走了。”
小杰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红肿带着泪花怯生生地看着辰。
辰向院中看一眼。树还是树,人还是人吗?辰不知道。凉风吹来,枯叶簌簌地落下,如枝头一跃而下的枯叶蝶。“哥哥…”小杰在扯他的衣襟。“我饿了。”辰摸摸小杰的头。辰望着院中依旧僵持的两人,忽然迷茫起来:这真是他的亲生父母吗?
辰会熟练地泡方便面。现在厨房在妈妈后面,现在去怕是不合时宜。辰泡了方便面给弟弟。
“别的咱都不说了,你就说说孩子怎么办吧。”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爸爸蹲在树下依旧抽着烟。沉默。
“狗日的,我们娘仨在家里辛苦过日子,啊,你说说你,对得起谁!”他妈妈的声音猛然拔高,在院子里回响着。红肿的眼睛又伴随着话语扑簌簌地流泪:“你不帮家里一把也就算了,还在外面瞎搞!让孩子怎么办?!”说着说着又是止不住的掉泪。
辰听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涩。虽然没有和父亲太多的接触,但他一直盼望着一家人能团聚好好的回来好好地过日子,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子。辰看到门口窃窃私语的人群,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妈!我上学去了!”辰一把拉过吃饱肚子的小杰,穿过院子。这个家,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人群分出一条通道,辰拽着小杰的手走过。人群像潮水一样,又迅速地合上了。
傍晚,辰回家的时候,白色汽车已经不见了。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乌压压的人群。果然,是时间已经太晚了吗?
昏黄的灯从厨房照在了辰的脸上,辰看到妈妈在做饭。瘦削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个细长的影子,佝偻的身影仿佛一下子憔悴了下去。
“爸呢?”
“走了。”妈淡然道。
“哦。”辰默然。小杰走过来,却也一言不发。
月亮悄悄地升起来了,院子里的那棵树被照的斑驳陆离,歪歪斜斜指向远方。辰倚在那棵树上,忽然也想抽一根烟。
树还是树,人还是人吗?辰问树。只有草间的蟋蟀回答。只有苍凉的月色回答。辰摸着树上干裂鞭打的树皮,眼泪再也忍不住,滂沱而下。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