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两年后,29岁生日的前一天,他曾经在老家教过的学生陈静,那个第一堂课发言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破天荒地从她读大学的城市来到他的城市来看他。自从她考上大学后,就通过各种途径联系上了他。他也有的没的回应她,她问他大学生活该怎么过,他给她指点迷津;她向他倾诉学习、生活中的迷茫、苦恼和困惑,他耐心帮她解答,给她讲很多人生世事的大道理,这个学生一个最大特点就是喜欢听他讲课,真是太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她的到来,让他猝不及防。他就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学生,不远不近的聊着,他对“有距离的朋友”是不拒绝的,因为大家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个世界在现实中不会有交集,因此也影响不到彼此的正常生活。所以聊起来反倒更放松,更自在,更敢释放真实声音。他对这样的关系是接受的,甚至是喜欢的,起码不会排斥。反倒是对身边的人,不管同事或同学,都刻意适当保持距离。因为他始终相信,所有的伤害或问题,都是距离太近引起的。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好。
陈静同学几年不见,出落得实在标致极了,学的是播音主持,很有气质。尤其一副被专业训练过的嗓音,说每句话都那么有磁性,很好听。她事先并没有告诉林浩然,而是来了之后,才打电话告诉他的。而且说自己是来旅游的,自己买的车票、订的房间。一个老师陪着自己的一个学生在这个旅游城市里转转并没有什么,但他们俩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一个是大龄单身适婚男青年,一个是急于得到一场爱情之雨浇灌的青春靓丽小姑娘,林浩然似乎并不是太自在。但陈静简直高兴坏了,一整天都合不拢嘴。她给他从老家带来了很多特产,他都怀疑这么重她怎么拿来的。到了晚上吃过饭,她还送了他一个精美的盒子,说,现在别看,等下回去自己看。
回到宿舍,林浩然打开看,是六本笔记本。里边都是陈静写的日记。
2006年9月2日 晴 开心
今天开学第二天,高中的生活就是跟初中有很大不同,觉得很有意思。这两天陆陆续续见到了各科任课老师,尤其是政治老师,林浩然,他长得可真帅,真高,像个巨人。他真博学多识,真有才华,风度翩翩?对,就是风度翩翩。我觉得我一定能学好政治课。
……
接着往下翻,是她平时写的一般日记。到最后,发现几乎全部是写林浩然的。到了第三本,第四本…… 则全部是写林浩然,或者写给林浩然的了,只是他并不知道。到了后三本,是陈静进入大学后写的,里边有很多写给林浩然的情诗,情书,求爱信。
“林浩然,我爱你。我今生非你不嫁。”
......
很多处,她都这么写。
他差点没晕过去。
半晌,他拨通了陈静的电话。
“…… 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说。”
“林浩然,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却一桩心愿的。六本笔记,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与你无关,但我要做我的事情,争我的命。”她没有叫他林老师,而是直呼其名。他想起了教她时候的一幕幕,她的倔强与坚毅,她的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她有时候有个性地近于偏执。她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会走极端,她会玩狠的,没人敢惹她,老师们都对她宠爱有加。她是他们那一届在那样的学校考得最好的,她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中国最好的传媒大学,学上了自己最喜爱的播音主持专业。
“……”他平时不是有很多道理要说吗?不是很能讲吗?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他觉得有一种被人挟持的感觉。他不喜欢她吗?感情上可能还没到喜欢的地步,但肯定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是八零后,他们这代人有他们的方式,跟九零后有着本质不同。他本来想说,我们不合适,我们不现实,等等等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要怎么办?”他半晌蹦出这么一句。
“今天你29岁生日,虚岁三十了。你现在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所以我要你过来。我不是小三,也不是罪人,我们都正大光明。我为了你守了这么多年,我要把第一次当作你三十岁的生日礼物送给你。你是知道我的,我做事情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我喜欢破釜沉舟,你如果不过来,明天你将会后悔一辈子。”
“……”沉默。
“好。我过去。”他答应了。
是的,那天晚上,林浩然去了。陈静把第一次给了他,他把陈静第一次拿走了。
一夜相拥而眠。
第二天,陈静收拾好东西,对他说:以后永远不要联系我。等下也不要送我。你如果敢违背,我将会从楼上跳下去。
……
她走了。正如她来。
这简直是个梦。
以后的很多年里,他都觉得这是个梦。后来听说,陈静毕业嫁了个富商,跟着去澳大利亚了。
而他的生活还是照旧。每天备课、上课,看书、写作,周末去爬山或到处走走看看。心血来潮时,看看工资卡上的金额是否够付首付了,等看到数字又赶快打消念头,自己对自己说该吃点啥就吃点啥吧。然后有时候也发神经似的,去各个楼盘看看房,装模作样的问长问短,然后说考虑考虑,再然后不了了之。一段时间后又手脚痒痒,故伎重演。钱铎刚定下工作还没毕业时,爸妈就在市区正中心最繁华地段花八百多万买了套高层房,毕业第一年就找了个市里政府官员的女儿结了婚,每天过着生活。王峰还没有找到正式工作,都毕业好几年了,还是老样子。但他呆的那个科研院所实验室的老师对他很好,传给了他很多真本领。他铁了心要考博了,在准备中。张华在老家买了房、结了婚,老婆孩子在老家,自己则常年在这边找私立学校代课,甚至做私人家教。林哲后来南下深圳进了富士康,再后来老家有亲戚通过各种关系进了煤矿,当了名煤矿工人。那个学术搞得很棒的师兄考上了这边一个乡镇公务员岗位后,在那个镇上买了房子,娶了个当地姑娘,孩子都好几岁了。有次打电话聊天,他说,你听,浩然,我的房子前边就是一个大水塘,有水牛在哞哞叫的声音。他想,那一定是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
有天,一个人走在这个城市里,阳光温柔地打在身上,微风轻轻吹在脸上,绿树红花,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热闹繁华。林浩然想,也许我可以到市图书馆借点考博方面的书看看…… 于是拿出手机,插上耳塞,一首歌曲在耳边里响起: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
才能将其称作好汉?
一只白鸽要飞跃多少海,
才能在沙滩上入眠?
炮弹要飞多少次,
才能将其永远禁锢?
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座山峰能屹立多久,
才会被冲刷入海?
人们还要活多少年,
才能最终获得自由?
一个人能多少次扭过头去,
假装他并没有看到?
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个人要仰多少次头,
才能望见苍天?
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
才能听见人们的哭泣?
……
答案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鲍勃·迪伦《答案在风中飘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