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班车,从南向北,距离一百多公里。
小时候,班车从我家门前开过,望着车身离去背影,我总痴痴在想班车的终点是什么样子?妈妈拍着我那时稚嫩的肩膀对我说,等你长大就做这趟班车去小城读书。后来哥哥先去县城读书,回来后对我说小城很繁华,有许多我不曾见过的东西。
班车是从我家长出发的,终点在咱们的县城里。晨曦的微光慢慢擦亮夜空,睡梦里就以听到班车的汽笛鸣叫,赶车的人们通常会起的的很早,一番简单的梳洗、早餐后就匆忙的赶往路边等候。
汽笛声将清晨寂静的黎明打破,鸡鸣狗叫声之后喧哗一片,母亲点燃炉火做起一家人的早饭,父亲便在此时手扬起长鞭将羊群赶上门前的那座大山里,阿黄在一旁绕有兴致的吼叫,不时把那些想逃离羊群独自偷草去吃的羊撵回来,摇晃着尾巴在父亲面前,父亲蹲下身去习惯性的摸摸狗头,阿黄得到主人如此恩宠,不由沾沾自喜。那时太阳刚刚露出少半个脸,那缕缕袅袅炊烟似轻纱笼罩在山村的上空,弥漫着的有柴禾浓浓的香气。
每个盛夏的黄昏班车返程回来的时间,大半个日头已沉沉落入西山。黄褐色的日光渲染整个群山晚来迟暮的苍老之态,或明或暗的光线覆照在群庐之上,一碧如洗的绿色瞬间在视觉上呈现的灰暗的色调。班车是从金灿灿的油菜花海里驶来这里的,大片的油菜花在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清洗之后,金黄的色泽愈加艳丽,还有未曾散去的雨水在夕阳余光下晶莹剔透,我常常看到那些远来的客人会随手打开车窗,贪婪的享受着夏日黄昏,乡村最美的景致。
那片宽阔的花海是绵延到没有尽头的。班车的身影瞬间被缩放在一副巨大的画幅里,是金黄的大海远渡一条在海上行驶的漫无边际的客轮。
在终点,是一片宽阔的草场,牛羊漫及山野,这里时代居住着一群牧民,他们虽不在逐水草而居,可是他们天性里的那种漂泊感深深就躺在血液里,过了千年又千年。
班车停靠在路边,回来的人们陆续走下班车,张望的眼神焦急的等待着,看到自己的亲人是否前来接应,那些还在牧场上奋力驱赶牛羊的牧民们也好奇的看着这些陌生的乘客,眼神新奇的打量每一个人,或者焦急的等待去往别处的亲人是否回来。
小孩子们带着调皮的天性都来凑凑热闹,毕竟落后的山村在这些孩子眼里也变得很单调,他们一起把每一个山头都跑遍,任然无法满足他们对生活强烈的好奇心。
他们衣着破旧,浑身看上去脏兮兮的,有些五六岁的孩子嘴唇上挂着长长的鼻涕,屁股蛋上挑着半个裤子,走路颤颤巍巍随时都有绊倒的危险,仍不放弃去跟在大一点的孩子身后去看班车上下来的每个人,他们的目光注视在客人们手里拿的包裹里,他们都知道每一次爸爸妈妈从城里回来都会给自己买上许多的零食,那时他们在那一天最期待也最满足的一件事。对于那些突然出现在他们视线里衣着光鲜的人们,这些小孩子会跟在后面尾随而去,看看这究竟是谁家的亲戚,也好回家后在父母面前提提,也足够一家人讨论半天。
山里的小孩是羞涩的,他们不善于向陌生的人打招呼,可是他们却很善良,如果有时候因为某些原因你需要得到帮助,随便一叫几个孩子他们都会帮助你却从来向你讲任何的条件。
班车在我儿时的年月刻下最深的烙印,十几年过去每当回想儿时的记忆,不断穿梭的依然是那辆班车,十年如一日继续行驶在乡村城市之间。
一次班车,每天仅仅一次开往县城。
这辆班车在我童年的时光里寄托着我未来无限的期望和满怀的激情。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个安静而美丽,落后又贫穷的小山村。那时母亲会为我担心,为我牵挂牵挂。那时再回想家的味道,我会有颇多的感触。
我终于去往县城读书,离家渐行渐远。有时候,想家的思念过于浓重,我顾不得太多,一直感性的我会跳上班车匆匆回去。我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我想到母亲可能过于惊讶的表情,甚至她可能也会思儿心切就如同我想她一样。可是那一刻我只仅仅看到母亲惨淡的微笑,疲倦的眼神;她的发丝也竟然在我未曾出现的时候逐渐苍白,那一夜我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因为感动,因为心酸,那一夜我流尽了年少最“煽情”的眼泪。
无论在遥远的旅行,还是最长距离的离别,我知道只要班车明天还在行驶,我都能找到精神寄托的归宿。
2012年我在县城上的高中,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母亲特意为我准备了丰富的晚饭,父亲在吃饭时语重心长嘱咐我,要我好好学习,别打架,与同学搞好关系。母亲在一旁始终未曾说话,却不断往我碗里夹菜。
来县城的那一年,哥哥正好高考,不久他考上大学,去离家更远的地方上学。那时,父亲每次都会在班车上为我带来每个月的生活费。
高中三年,我一直在这座小城里上学、一个人生活。有时候周末一个人会走遍小城的每个角落,然后心情也会莫名的开始变得复杂。父母给我的生活费,每月都会如期而至,每次去车站取钱,班车上的那位阿姨总会微笑这跟我打招呼,然后把钱给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把那些钱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心有所触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心里很难受。
在历经叛乱的年纪,我无意中伤的那些人,在我青春慢慢成熟时,他们教会了我重新认识自己,我开始顿悟,试着去理解我与所有人的距离。
我看清了母亲满眼的失望,明白了父亲一声声叹息里对我所有的惋惜和情切,父母对我的心血还是会源源不断的在来回的班车上输送,他们期待儿子成为他们内心骄傲的心情却在一天天荒凉。
岁月并没有惩罚这个叛逆的少年,它还是一如既往放任他的成长,只是过早的给他埋下苦涩的烈酒,现在他品尝了这种的味道,被这种苦涩的感觉给唤醒,他意识到现实与自己的距离一越来越远,与父母的温情有点冰凉,这些哪怕乘往一次返程的班车,也无法在瞬间缩小原始的距离。
有些故事,过于平凡,偶尔的记忆泛滥,却还能从中找到一种情感的温存。
班车会发生很多的故事,有很多种。许多不期而遇的的人群意外的聚在一块,一起说话聊天,打发旅途中的枯燥,有时仔细倾听他的话竟能从中玩味出世俗的味道。每一种不同的面孔,有沧桑的、美丽的、稚嫩的多种,每种面孔都面带微笑,他们在一块儿聊天、说笑或者倾吐彼此生活的种种不痛快。有时也争锋相对的争执,无论粗俗乖张的话语和表情,都成为这辆班车上永不消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