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顶梁柱除了父母,首当其冲应该是老大,但我家恰恰不是。
大哥生性憨厚老实,不爱操心,不揽事。做事也不果断,腻腻歪歪,又没主见,老好人一个。
大哥下面夭折了两个哥哥,父母生怕再出意外,二哥出生后几天,父母就把二哥左手小拇指剪了上面一截,老辈说这样好养活,现在还可见二哥小指上圆鼓鼓的痕迹。
二哥和大哥恰好相反,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性格热情,爱管事,大公无私,从不计较。就是性格太直率急躁,有时难免出力不讨好。
父母很自然地一遇到事情就和二哥商量,叫二哥定夺。常听父母说起,以前家里粮食年年交了公粮后就不够吃了,而且是很紧张。我们兄妹六个每天忍饥挨饿,尤其是哥哥们,正值年轻力壮,饭量也大,有时肚子空得前心贴后心,非常难受。
自从二哥到村大队务农后,每天按时出工,认真负责,勤勤恳恳,早出晚归。工分是常人的几倍,非常能干。年底一结算,除了交公粮外剩下满满的一堆粮食,一年不用担心、紧张了,大家都能吃上顿饱饭了。
父亲破天荒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破天荒地在饭桌上敬了二哥一盅酒,以示对二哥的奖励。然后慢悠悠地抽起了老旱烟,笑眯眯地与二哥聊了起来。
从此二哥在家里的地位仅次于父亲,说话很有号召力和影响力。
父亲生病以后,二哥带领全家陪父亲去医院做完手术,毎天东跑西颠,很是辛苦。回家调养期间,二哥更是四处讨教中药偏方给父亲调理,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父亲临终前三天,精神非常好,拉住二哥的手,和二哥单独进行了有史以来父子间的一次最为亲密,最为长久的促膝长谈。父亲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最后家人见累了才让他休息的。
以后二哥脸上很难再见到笑容,神情变得很凝重。
我姥姥就我母亲一个孩子,从和母亲结婚开始,父亲每月总会克服一切困难,按时从他那点微薄的工资中留出给姥姥的赡养费,一给就是40年。
母亲经常念叨父亲的好,父亲什么也舍不得,尽力接济姥姥,父亲一直没有亏待过她们母女。
父亲去世后,二哥把姥姥的赡养费全力承担下来,而且每次都是二哥骑自行车给送过去,来回十几里地,直到姥姥百年以后,尽管二哥自己小家庭也不富裕。
二哥是招工当了工人以后才结的婚,父亲临终前只有二哥成了家,大哥有文化,但人太老实,一直婚姻未果。二哥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因高烧导致智力发育有点迟缓。为此,二哥拿上干粮、带上路费,四处奔波,几乎跑遍全省、全国各大医院给孩子治病,花了不少钱。好在苍天有眼,总算控制住了病情。
二哥很疼孩子,每天除了上班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教大女儿学说话、看书、识字。二嫂也教孩子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如做饭、洗碗、洗衣服什么的。慢慢地孩子后来总算能自理了,二哥这才放点心。
二哥还得全力供二女儿念书,孩子爱学习,成绩好。孩子后来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好大学,给二哥争了气,这才给了二哥些许的安慰,二哥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二哥帮助、扶持大哥和三哥先后成了家。那时二哥把自己准备做家具的全部木料都无偿给了大哥和三哥,而自己家里陈设却一直都很简陋,直到现在还是。
二哥还帮助大哥和三哥整修新房,刷墙抹地、贴砖修管,钱也贴补了不少。看着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宿,二哥这才又放下了一桩心事。
二哥在我学业生涯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决定作用,可以说没有二哥就没有现在的我。
父亲是在我临近高考时去世的。二哥从小到大一直都特别关心我的学习,父亲去世后,二哥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支持我。
由于父亲去世,我高考没有发挥好,二哥专门把全家人召集起来讨论我是该复读还是该找工作,由于家庭条件不太好,大家大多都认为该找工作,尤其是母亲,认为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早点找活干算了,村里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只有二哥主意真,非要坚持让我再复读一年,安慰母亲说不念书肯定不行,必须念。
我努力复读了一年,上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用黄牛皮纸装着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高兴坏了,尤其是二哥,摸着我的脑袋,兴奋地说:“小脑瓜,还真行。”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冲着我不停地笑。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考完对完答案我灰心了,以为自己考不上就把准考证给弄丢了,结果惊喜来得太意外,居然考上了,二哥还陪着我回离家很远的高中去补办准考证,费了一番周折。事后二哥说这算啥事,考上就行,嘴上乐开了花。
考是考上了,要交学费呀,钱从哪里来?那时家里经济很拮据,确实拿不出钱来。现在想起来很是辛酸,还是二哥想办法,四处讨来很多全国粮票换成饭票来供我上学。
每次放假开学时二哥都要郑重地把一叠全国粮票递到我手上,总觉得沉甸甸的,心里无限温暖与感激。!等到毕业分配时,二哥辛辛苦苦跑了好多天把我定向郊区分配改到了城里,从此我也“鲤鱼跳龙门”成为了城里人,看着二哥晒黑的脸庞和满身的疲惫,我禁不住抱着二哥哭了。
二哥给了我一张教师证,这成了我一生的饭碗,二哥承担了许多父亲般的责任,给予了我父亲般无限的爱。
大姐是我们全家人一辈子无法割舍,无法诉说,无法触碰的伤疤。大姐有天上班途中出了车祸,二哥去医院照看,后来又帮助大姐全程处理事故。
这期间二哥贴补了很多钱,后来只要二哥去看大姐,大姐总说要还二哥钱。二哥总是摆摆手,说:“别说那钱了,以后再也别提了,我不要了,你安心养好病就行了。”
大姐刚开始医院检查都没问题,谁知时间一长却引起双胳膊双手抖动,震颤,错过了最佳治疗机会,导致瘫痪,不能自理,说话也受限了。
二哥只要有空,总要回村里看望大姐,和姐夫聊聊天,帮助姐夫疏导一下沉重压抑的心情;和大姐说说话,解解闷;给大姐洗洗脚,剪剪手脚指甲;帮忙洗洗衣服什么的,一去就忙个不停。
母亲是去世前一年身体骤降的,以前一直都能自理,和三哥一个院住,但自己独立生活。
二哥一星期回村里看望母亲一、两次,每次都要给母亲买这买那、和母亲唠唠嗑、盘腿坐在暖暖的炕头,不厌其烦地倾听母亲讲那过去的故事。临走还非要给母亲留俩钱,尽管母亲老说:“有了,够花了。”瞬间钱早已放到母亲手里,二哥已大步流星抬脚迈出屋门了。
起初母亲是因腰椎老化活动不灵活,躺不下,起不来。二哥见状,二话没说,马上雇别人的车亲自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把母亲所有日常用品,穿的都拿上了,准备让母亲长期住下去。
我常去二哥家看望母亲,不是见二哥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就是见在卫生间低头使劲儿搓衣服。有一次我和二哥说赡养母亲我们兄妹们轮流来吧,老在二哥家也不合适,尽管都出着费用了。二哥自己小家也是又操心又累,还赶着上班,还得风尘仆仆地来回跑给母亲做饭,太累,我不忍心。
二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瞌头、烧香、就差这一跪了,我咬牙也要坚持下来,给妈妈养老送终,圆满完成当年大大(方言,指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和使命”。
二哥和我说了很多,父亲去世得早,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完成,父亲临终前和二哥交待了以下几件事:
1、让二哥把姥姥赡养费继续承担下去。
2、让二哥催促大哥尽早成婚。
3、二哥和大哥这两个当哥的要全力帮助三哥成家,尽到兄长责任。
4、让二哥一直负责我念书,直到我不念为止。
5、父亲再三叮嘱二哥,千万不能让我妈受了罪,我妈是个苦命人,是姥姥抱养的。
原来二哥背负父命,身肩大家庭的万千重担,又加上大姐的事情,二哥一件一件都用心做到了,为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就是孙悟空有分身术,也不可能做得这么精心、周到。
我无法想象二哥这么多年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二哥斑白的双鬓和日渐苍老的脸庞,心里顿感无限敬佩和感动。刹那间心里又好像觉了堵块儿大石头,特别难受。我一下子猛地扑到二哥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二哥就像家庭摆渡人,竭尽全力、倾其所能,把一颗菩提心肠献给了我们每一个人,给予了我们无限温暖、关爱和快乐。二哥更像一支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我们。
二哥常说,自己也六十多岁了,他尽了最大努力完成了父亲生前未竟的宿愿,百年之后也能向父亲好好交待,放心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