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窦雨臣习惯性失眠,热了杯牛奶,捧在手心,坐在窗边听雨。他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四合院里。他有九个地方能够睡觉,却总是失眠。可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小阁楼,下雨的时候,这是个好地方。这里的床最软,他喜欢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听雨滴在房檐上的声音,那时空气也变得湿湿的。这里是北京最安静的一角。可今晚他想喝杯牛奶。
有时他有些厌烦安静,安静时许多记忆会慢慢浮现。他会想起石南薇,想起苏茜,想起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三年?五年?大概有七年了吧。母亲一直不愿见他,不是烦他,而是心疼他。心疼他八岁就懂得人情世故与家族中的长辈们周旋着公司事务。因此他二十五岁时已活得像四十岁。八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是个软弱的女人无法撑起公司事业,只有交给叔叔。叔叔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在窦雨臣到法定继承年龄时早已将公司占为己有。窦雨臣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一步步从叔叔手中夺回了公司。他是有能力的男人,所以石南薇信任他。
石南薇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女孩,她家的产业从来是传女不传男。她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生得又乖巧伶俐,深得奶奶喜爱。窦家和石家是世交,窦雨臣和石南薇从小一起长大,石南薇的奶奶石崇安对窦雨臣也是喜爱有加,但更多的是怜悯之情。也许许多人都认为窦雨臣和石南薇是天造之和,这件事窦雨臣与石南薇心照不宣。他们都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菜,也绝不会相爱。他们是最单纯最深厚的友谊,如果能够比拟,那大概是苏茜与张铭生之间的感情。
想着想着,窦雨臣想到了苏茜。苏茜刚来的时候十一岁,很腼腆。他十九岁,已经是京城名角儿了,那时骄傲的他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不起眼的小豆芽苏茜。那时十二岁的卿郴已经表现出对京剧浓厚的兴趣与天赋,深得冬爷喜爱,十分引人注目。卿郴是苏茜来北京后交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她们彼此都十分珍视对方。因为是齐生介绍来的,所以冬爷也很照顾苏茜,对她像亲孙女一样。苏茜也把冬爷当爷爷。窦雨臣注意到卿郴时,自然也注意到了苏茜。那时苏茜很少笑。话也很少。卿郴很开朗,她常常拉着苏茜这儿晃那儿晃的,苏茜也并不反感,只顾跟着像女主角一样的卿郴到处跑。
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在苏茜开始学青衣的时候。那时苏茜学的《桑园会》并不为人喜爱,罗敷女的戏服整个戏班子只有一套,在窦雨臣那儿。齐生教出来的孩子,本性再怎么柔软最后也会变得不羁。可能在当时,整个戏院里只有苏茜敢这么跟他说话。
“麻烦你把罗敷女的戏服给我。”她说的很不客气,漫不经心,随意到在她身旁的卿郴都下意识拽了她一下。她那时不知道窦雨臣这么有名气,她从不关注权利与地位,她是单纯的孩子。那时窦雨臣有些吃惊,但也不意外,毕竟戏服都是戏院的公有财产。只有两套戏服是专供他和卿郴的,虞姬和穆桂英。他顺手从衣架上摘下罗敷女的戏服给她,礼貌的对她笑了笑。
“谢谢。”她同样是有礼貌的孩子。
“你要唱青衣吗?”窦雨臣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要唱青衣,是很稀奇的事情。完全不用思考,是唱不出来的。
“嗯。”苏茜却一脸笃定的告诉他。他笑了。即便看过再多的人情世故,这个十九岁的大男孩也会露出暖心的微笑。那时他是真心觉得一脸认真的苏茜很可爱。那时苏茜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平日里看上去冷冷的男人,她有些意外他会笑。笑得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