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天奈奈放学回家后特意绕道远路回家,经过江边的时候,她无意中从桥上看过去,不远处有一条已经废弃了的铁轨。
奈奈是那种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女生,不过因为那个梦太过真实,这让她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当她来到了铁轨上时,便情不自禁的站在了铁轨上,双手向两旁展平,抬着头向着前方不断延伸锈迹斑斑的铁轨慢慢走着,很奇怪,和梦里一样,就算奈奈故意在轨道上左右乱晃,但总有一股力量让自己稳住身形不至于跌落下来。
奈奈突然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她用右手擦去眉间和额头上的汗水,蹲坐下来用手刮着铁轨上的铁锈,阳光此时与铁轨的尽头完全重合起来,刺得一时睁不开眼,指缝中隐约看出有一个透明的身影,有些飘逸却又有些模糊不清。
“注意安全。”
奈奈能肯定,那句没头没脑的话绝对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很飘渺很恍惚,有些警告的意味,语气不那么耐烦,是一个很好听的男低音。
她望向四周,只有河堤旁一排排绿油油的麦田,晚风吹拂在脸庞上,有些许冷意。
奈奈皱了皱眉,她并不是个迷信的姑娘,鬼神之类的事情向来保持怀疑之态但就是这两条窄窄的已经看得出相当年份的铁轨,却让他生出了一种亲切之感,内心并无半点排斥。她抬起手摸了摸脸,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与平常一样没有半分异样。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是生病了?
“注意安全。”
又是那个男声骤然打断了奈奈的思绪,男声低沉得有些高傲,又如同余音绕梁一般,不绝于耳。
说不害怕似乎有些不真实,不过奈奈但也没有多大的恐慌,倒是那已经膨胀到胸口的好奇心,盖过了一切恐慌。
“你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潺潺的流水声。
“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呢?”奈奈低着头,鞋底细细的摩擦着那布满铁锈的铁轨,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有似乎有些许恐慌,“小姑娘,快下来,这里有诅咒!”
“诅咒?那是什么?”
出言提醒的老妇人见奈奈并没有半点要下来的意思,她急急忙忙的把奈奈从铁轨上拽下来,拉着奈奈往桥边走去,边走边神神叨叨的说,“很多年以前,估计是什么汉王时代了吧,这里曾经是某位王公贵族旳祭祀场所,后来被推平,修成了这条铁路,但是每年都要死很多人,最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是被火车撞死的,都是从这轨道上摔下来摔断了脖子,无一例外都是这个死法,所以这条铁路就慢慢被废弃了,肯定是老祖宗以为我们对他大不敬,就给我们下了诅咒!小姑娘你快点回家吧,这里晚上不太平!”
“那位王公贵族,叫什么名字呢。”奈奈鬼使神差的问道。
“听我爷爷说,好像叫……叫什么……叫什么淮安来着的,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那天晚上虽然不是星期五,但奈奈特意留了一个心眼,她故意将习题没有做完空缺了一部分,甚至还特意写错了一部分,然后爬上了床。
如她所料,第二天醒来看,又是改正过的作业和工整的字迹。
就这样慢慢地,奈奈发现,只要她留下的习题本在那里,总会有改正后的痕迹,而自从这样的事情发生后,不论是不是星期五,她都不会再做着那个曾经重复多次的梦。
有一天晚上,奈奈终于按捺不住,在习题本上留下了一张字条。
你是谁?
闽淮安。
虽然奈奈并没有奢望自己能够得到答案,但第二天清晨,她还是发现了纸上的这一行字,似乎得偿所愿了一般,勾唇笑笑。
“奈奈,你最近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去医院看看?”阿久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奈奈的思绪。
“嗯?有么?”奈奈捏了捏自己的脸,最近也只是感觉容易疲惫,她都将这些感觉归于毕业考试临近的压力,没有多大的在意。
“去我家看看么?”阿久问道,他们家世代都是医生,所以有的时候奈奈也会去阿久父母那里检查身体。
“啊,没事没事。”她连忙端坐了坐姿对着阿久摆了摆手,笑了笑,“我好的很啦,今天晚上回去睡一觉就行。”
总不能给阿久说,自己被一个鬼魂给附身了吧。
闽淮安是一个住在自己体内的鬼魂,而且,似乎还是一个穿越了好几百年的鬼魂,如果说出来,阿久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吧!
奈奈是通过那些字条得知的,从知道对方的姓名开始,她会时不时的在睡前写一些询问的东西,而第二天早上醒来,总可以得到答案。
慢慢的,奈奈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闽淮安就是那位老妇人口中所说的王宫里的贵族,但不知为何穿越了几百年的魂魄阴差阳错地跑进了奈奈的体内,她隐隐的觉得,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梦到的那些场景,应该也是闽淮安一直站在那里所见证的事情吧。
奈奈倒是很惊讶自己还能如此平静的和对方说话,她没有特别的慌张,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后,甚至先前的那一丝恐惧也悄然消失,只剩下满满的好奇。
我想问你,你怎么会跑到我身上来的。——奈奈
我也不清楚,不知道怎么就跑进去了,给你添麻烦了。——闽淮安
那你好像是很久以前就跑进来的,不过我梦见那个梦境却是一个月前左右才开始的,这是怎么回事?——奈奈
之前我没搞清楚状况,所以才花了这么久给你制造了梦境。——闽淮安
啊,果然鬼魂的头脑有些迟钝,或者应该说可能你跟不上现代生活的节奏,脑子不太能运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奈奈
奈奈忍住笑意在睡前这下这句话。
她后来才知道,闽淮安是不会说话的,这和自己原来看过的那些灵异片似乎有些不同,同样作为被鬼魂附身的自己,也没有像那种在电视剧里双眼无神口吐白沫僵尸般行走的样子,每每想到这,奈奈总是会吐吐舌头,摸摸胸口庆幸的得说声还好还好。
闽淮安应该是那种比较不讨厌又听话的鬼魂,不然他来一个武侠小说里面的什么夺舍,奈奈的小命就得玩完。
3.
每晚睡前的那一张张纸条,成了她和闽淮安的唯一交流通道。
渐渐的奈奈知道了,闽淮安之所以能在铁轨上出声提醒自己,因为他回到了自己的坟址,有自己的气息,才勉强开口提醒让她知晓他自己的存在,并且,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护住奈奈让她不至于摔下去。而之前在铁轨上摔死的人们都是因为铁轨自身的问题并非是他所做,那个铁轨在修建的时候因工作人员的大意把一小部分铁轨的轨道高度调高了,其实仔细一点就能看出偏差,却无人所注意,所以闽淮安拼命的想让人们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一次一次的出言提醒,为的是让人能把那个偏差改掉,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那句“注意安全”,直至铁轨被废弃,他都没有成功。因为奈奈始终看不见闽淮安,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写这些字的时候,不得不向一个外人诉说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一个无辜的人不幸死亡而自己又无能为力时,会是怎样痛苦的表情。
奈奈看着那些纸条,闽淮安说因为他的气场极虚,白天几乎无法活动,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移动奈奈的身体,端坐起来写字。
咦?怪不得我觉得最近身体好累,原来是因为你趁我睡着把我的身体移来移去啊!——奈
奈奈愤愤地写下这句话,最后还画了一个大鬼脸。
对不起,我会帮你写作业的。——闽
奈奈看着这些有些好笑的字,她的成绩不错当然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话说,你不是古时候的人吗,不应该满口之乎者也吗?你怎么知道我的作业怎么写,前几次还帮我改正了?——奈
天天陪你上课,猪都知道了吧。——闽
奈奈笑出了声,她似乎能看见闽淮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或许是闽淮安住久了的缘故,可能有那么些心意相通了吧。
想到这奈奈不禁有些烧红了脸,那些伴随着夏日蝉鸣的隐秘话题都在炎热酷暑中淡化了它本来的面貌,不经意间那神秘的色彩却愈发的清晰起来。
在他们之间简短的对话中,奈奈感觉得出闽淮安应该是个优异的男子,王宫贵族,估计家境也很殷实,以至于变成鬼魂后也没有改掉自己高于常人般骄傲自满的性格,奈奈本来就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女生,但也没对这些有多在意,反而是闽淮安的某些小细节,让自己很诧异。
熟识起来后,奈奈知道了闽淮安生前的故事,家中世代都是帝王授予的护国大将军,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上了战场,立下的赫赫战功与名动天下的霍去病大将军,也不遑多让,却在一场对战匈奴的战役中被己方奸人所害,中了毒箭不治身亡,没有留下子嗣。他的父亲很重视他,武将世家,最重忠臣二字,即使是被奸人所害,可是战死沙场也是至高无上的光荣,更何况他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最后却也被其他兄弟匆匆取代了自己在后人心中的位置。
然后一晃几百年。
他有的时候会将自己还没来得及自看的课本笔记整理好,连老师上课的内容都似乎能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再添加上更为详细的解释,然后将自己的闹钟调好,拿出明天上课所需要穿的衣服,帮自己做好准备。一点也不像电视上的贵族们什么都要下人伺候,这个人还真的有些不一样。
那一封封字条,还有这些平日里自己马虎时不容易被发现的细节,自己在轨道旁的那一句“注意安全”,成了奈奈对这个男人的全部概念。
她有时也会想起那曾经做过的梦,虚实不定,飘忽不明,或许那个时候,大概就是闽淮安想要传递给自己的某些信号吧。
我原本有个未婚妻,我还记得她送我最后一次上战场是的情形,我和她从小定娃娃亲,她很娴静,印象中她总是会低着头,用手绢捂住嘴唇和我轻声细语的说话。——闽
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奈奈本来准备下笔的手不经意间抖了抖,她咬了咬嘴唇,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女子得知闽淮安去世的消息,想必很伤心吧,她本来想将这些写下来,可是到后来终究没有写下去,纸上只空留那些凌乱而毫无章法的线条,她赶忙匆匆的将其擦掉,尽量不留痕迹。
我那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是骑着马出城的,可是回京城受赏的时候却是被一口棺木抬进了京城,那时候天空好像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圣上加封了我,全家受赏,却只有她抱着棺木哭着死活也不肯放手。
印象中她总是恬淡娴静的,从来不是个会大声喊叫的很有涵养的女子,那天却趴在我的棺木上坐在城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了即使是圣上来了后,她还是那样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大哭。
我生前是一个将军,我忙着为国争光,为国家百姓的兴亡付出了一切,连这门亲事,都是父母从小就定好的,她知书达礼,又很贤惠,是我理想中的妻子,但是我从来就没有陪过她,照顾过她,冬天的时候我总能收到她织好的貂袍,夏天他总是会亲手熬一碗冰凉解暑的绿豆汤送到我的嘴边,她对于我,从来都是温柔体贴,亦不会对我的忙碌有任何抱怨。
但唯独那天,她失去了往日较好的面容,蓬头垢面的趴在街旁抱着我的棺木痛哭,我一直都记得她问我:“淮安,你当真舍得下我?”可能对于国家我是个英雄吧,但是对于她来说,她不要英雄,她只要一个丈夫。
可以那些幸福,我永远都不能给她了。——闽
奈奈看这些字,他从来没有写过如此长的一段独白,不知为何自己的脸上慢慢爬上了飘忽的水迹。
他短短的一生,只有那护国的忠诚二字,不像其他贵族家庭的纨绔子弟玩世不恭,没有烟花场所的留恋,没有子嗣满堂侯爵加封和国家重臣的加封,没有妻妾成群孩童满地的天伦之乐,有的只有戎马一生,在那沙场上坚硬而笔直的背脊。这样的男子,在描述着那个令他百年都无法忘怀的女子时,又会是个怎样的表情。
奈奈不知道,但是她仿佛能渐渐明白,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羡慕起几百年前那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子来。
闽淮安看上去是那种绝对不会低头的男人,不知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也不知为何要帮助自己料理平日的生活琐事,虽然行动的是自己的身体。
我想,想去看看她,这么久了,我想在她的坟前能祭拜一下,道一声谢,谢谢她能为我做了这么多。——闽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中残存的执念太过强烈,才使得闽淮安没有像电视剧里的鬼魂一样轮回而是停留在人间的吧。
奈奈曾经照着闽淮安的指点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女子的墓穴,女子因为他终生未嫁,出家在一所寺庙里诵读佛经,但是已经过去几百年,埋葬她的寺庙地址也已经完全变成了离家很远的观光胜地,现在因为要毕业了,实在无法抽身而去。
奈奈咬了咬唇,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淮安,等我考完试后,就带你去看看好么?——奈
(最迟明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