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罢声明鹊,却入朱门隐鹤踪
"什么?!导师他曾经为令姊施过梦术?"秦归日吃惊不小,"是的,那还是十几年前,家姐彼时尚未正式登台演出,心里压力很大,一些高难度动作总是失误,经常失眠,服了安眠药后,好不容易入睡,也噩梦连连,眼看《鹤影》的首演就要到了,她非常焦虑,甚至一度抑郁,在一朋友介绍下,才约到令师庄梦生为她施行梦术。”
“这件事我从没听老师提起过,”她转头看向庄知蝶,见他轻轻摇头:“我也是后来听苏鹮说起才知道。爸从没告诉过我。可能我那时还范浑,成天在外面瞎混,没正经学梦术吧!不过,他一般不离开知梦堂施梦术,像这样单独秘密出诊,倒前所未见。”他若有所思道。
“这样啊?我也不清楚个中原因哎。总之,那次施术非常成功,家姐很快镇定下来,领衔首演《鹤影》,一炮而红。”苏鹮述说着,声音微微颤抖。
“的确很轰动呢!我都有很深的印象!”秦归日感叹道,“那么,这次还是同样的问题吗?”
“不,这次不同。家姐虽早已隐退,还是十分痴迷芭蕾。但最近精神却越来越不济,整日昏昏欲睡,又睡不踏实,问她是否又被梦魇缠身,她又否认。看样子不像之前那次的焦虑和抑郁,反而像是逐渐熄灭的蜡烛,真怕她会一睡不醒。”苏鹮的声音愈加低沉,这还是秦归日和庄知蝶头一回见到这个男人如此脆弱。
“可是,我擅长的是殓梦,知蝶擅长猎梦,如果令姐不是被梦魇兽纠缠,我们恐怕无能为力呀!”秦归日感到困惑。
“其实我给她做过检查,她在睡眠时脑电波缺乏β波,意味着她极少做梦。你们都知道这会对人的精神和身体造成诺大破坏吧!"
秦归日与庄知蝶面面相觑,的确,人的很多精神活动,如记忆、学习、甚至创造,都依赖于潜意识里的梦境。噩梦固然不好,但若不做梦,很可能脑部受损伤。
“已经排除了脑部肿瘤和内出血、梗阻或外伤的可能。具体原因未知。”好像看穿了他们的顾虑,苏鹮一口气说完了。
“哦,那就好!”庄知蝶也舒了口气。
“但那涉及到移梦和造梦,我们......”秦归日一时语塞。
“秦小姐,”苏鹮突然变了脸色,俯下身子用低沉的声音对秦归日说:“你是老堂主的得意门生,何况,你和擅长造梦的唐关月曾经关系相当密切吧!”她身子一震,他竟然连这个也知道!
庄知蝶一步跨上前,揪住苏鹮的领子:“我警告过你吧!不要在她面前提那个名字!”
秦归日却迅速调整了心态,拍拍庄知蝶:“冷静一点,知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这才松手,但显然余怒未消。秦归日对他抿嘴一笑,又转头向苏鹮道:“苏总急于救治他姐,这种迫切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施行梦术非同小可,稍有差池,就可能有严重后果,不得不谨慎。移梦、造梦非我们所长,但也不是完全不知。一切等我和知蝶看过她的情况再定,如何?”
“还是秦小姐会说话!”苏鹮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向她稍稍欠身作揖:“方才在下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恕罪!在下保证下不为例!两位请随我来。”
庄知蝶等苏鹮走出一段距离,才悄悄问秦归日:"秦姐,我们根本不会其它梦术啊!以前,也只有掌握全部密术的知梦堂主才通晓。父亲走得突然,当初也没来得及将密术全数传给任何人。果然我还是回掉他吧!"
"知蝶,稍安勿躁。先看看她的情况再说。"
七转八弯,一行人来到一间房门前。苏鹮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响应,他回头向他们抱歉地笑笑:“我刚才探望过她,醒着呢!她脾气不同常人,请多多包涵!”两人点点头。苏鹮推门,三人鱼贯而入。秦归日一时没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过了几分钟,才看清是个十来个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不大的轩窗又拉了厚实的黑帘子,怪不得屋里不但光线黯淡,还阴气逼人。快六月的天气,秦归日竟被冻得一激灵,打了个喷嚏,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啥人呀—”一声软糯的吴音拖着尾音,徐徐传来,好似酥油年糕般软糯,接着又传来悉悉索索之声,秦归日定睛一看,才发现当中一张黑沉沉大木床帷幔低垂,其间隐隐约约一个细条身影微微挪动。苏鹮走到她跟前,撩起纱帘,俯下身子,温言细语道:“姐,我刚跟你提过的,知梦堂的人到了。”
“哦!是庄堂主来啦?快请!”
苏鹮又转身将里层的厚窗帘子稍稍拉开,窗外的阳光便透进几线来,红木大床上的女主人立刻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娇呼道:“你做什么!刺了我眼啦!”秦归日终于看到雪白的眠床上半卧着一个纤瘦的年轻妇人,虽然脸面由于极少见光而显得惨白,但那精致的轮廓,含情的眉目,却仍然十分动人。秦归日不禁暗道:可惜!当年翩翩鹤影,如今恹恹卧病。
"是知蝶啊!上次为你施过梦术的。不是老堂主,不过,他现在也是知梦堂主人了。那位是秦归日秦小姐,她可是老堂主高足,留洋海外十年,刚回来。我好不容易才请到他们呢!"苏鹮坐在床沿上,向她娓娓道来。
"哦?老堂主走了那么多年了?"她有些恍惚,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可是,看他们年岁与你我相当,恐怕---"她蹙起峨眉,欲言又止。
秦归日闻言,大不以为然,浅笑道:“苏小姐,人不可貌相!想当年,您一曲《鹤影》舞罢,便名动天下,堪比杨贵妃的霓裳羽衣呀!那时,您也不过十七、八岁吧!”
“哦?你也知道《鹤影》?”她的双眼放出光彩,但瞬间又黯淡了,“唉----”她长叹一口气,沉默了。秦归日与庄知蝶默默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不再言语,苏鹮也默不作声。想必女主人也沉浸于对过往辉煌的追忆吧!
"那都是好久以前了啊!"她终于打破了寂静,"我现在,连多走几步也不行……"
“姐,你那是老伤,需要静养。你真的不考虑置换人工膝关节和踝关节吗?姐夫公司这方面的技术非常成熟了,据说,最新型号的都可以跳芭蕾了!”苏鹮漫不经心地为她调着液体营养液饮食,“你也该多吃点,早上的又剩这么多---”他瞥见桌上剩大半碗的糊状物,嗔怪道。
“我是个舞者,不能变成个惹人厌的胖子啊!再说本来活动就少,用不着吃那么多。我早就说过,我讨厌那些人造物!即使凭借它们能跳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些假肢做些机械运动,令人恶心!”苏鹤激动起来,撑起身子,双颊泛起红晕,声音也变得尖细,“它们有感情吗?能展现细微的情绪吗?有天然优美的线条吗?我不想沦为半机械人!”秦归日这才隐约得知她当初为何会在最红时退出舞台,原来是受了难以恢复的伤。
“可是,姐,你是有感情的啊!表现情绪变化的,也是你的脸嘛!你成天窝在这间屋,这张床上,你难道不想再跳芭蕾吗?”
“你别再说了!芭蕾是肢体艺术,是腿的语言,它甚至比脸更重要!我的腿已经废了!我早就不是芭蕾伶娜啦!”
“那你为什么还保留着这些!干脆也扔了吧!”苏鹮也激动起来,猛地起身,将床边靠墙的红木大衣柜门拽开,扯出一件芭蕾舞纱裙,就是秦归日之前所见三D影像里苏鹤跳《鹤影》穿着的舞裙,把它甩在地上。
只见苏鹤从床上一跃而起,怒吼着:“你要干什么!那是我的舞裙!”挣扎着跳下床,坐倒在地,匍匐下身子去抓取。
“早就不是了!舞裙只能穿在真正的舞者身上!”他残忍地欲用脚踩裙子,秦归日看不下去了,一步冲上前去,抢先捡起了裙子,庄知蝶也上前扶起苏鹤,将她搀扶坐于床上。秦归日连忙把舞裙交到苏鹤手里,她紧紧将它抱在胸前,好像抱着爱人,将头埋进裙裾,爆发出沉闷的哭泣。秦归日只好搂住她的肩头,轻声安慰。
庄知蝶已经反身拽着苏鹮的胳膊,拖着他出了屋。“你吃错药了?她可是你亲姐姐!你请我们来施术,自己却激怒她,伤她的心,你到底要干嘛?!“
苏鹮却不怒反笑,轻轻拂开他的手,“庄老弟今天劲道可真大!脾气也不小!你怎么了?”还嬉皮笑脸地盯着他看。庄知蝶恨不得给他一拳,他最见不得女人受委屈,就像小时候看见妈妈压抑久了,躲着他偷偷流泪一样。
苏鹮见他眼里要蹦火星子了,才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唉!她毕竟是我姐姐,我怎么忍心真对她如何!自从她受伤隐退后,一直这么消沉,现在更是在慢慢扼杀自己。我只好采取过激的手段,激起她求生或有所追求的欲望!也让你们看看她真实的情况,便于入手施术,因为她善于在陌生人面前隐藏和伪装。而且---”他拉着庄知蝶走得更远一些,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她夸大了自己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