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始殇之伤

那天我拿着卷子躲在角落里，很难受，但是没有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我不再掉眼泪。好像是从沈国强扇我一巴掌把我鼻梁打断的那时候，他说那是鳄鱼的眼泪，掉再多也没有用。所以从那以后，即使很难受我也不会哭，除非我痛的忍不住。

徐海琴在伙房（该地区厨房的俗称）给我支了个摇摇晃晃的桌子，一碗红烧肉狰狞着，在掉了油漆的桌子上显得鹤立鸡群。

徐海琴说：“没事，你吃你的，别理那个神经病。”说着把筷子递给了我。

说好听点这是厨房，说难听点这是垃圾站。厨房的角落里堆满了煤和炭，墙皮被染成了黑色的，时常有臭虫或者一种长了八条腿的不知名的红色虫子从炭缝里钻出来，又很快的钻回去。那缝隙里好像有一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很多我不知道的生物。另一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口很大的水缸，这里的人生活条件好点的院子里才会有水龙头，其他人用水要去外面的水房打，两桶，也就是一担5分钱。一般会买个二三十的水票，然后每次打水的时候就用水票兑换。

水缸的旁边是灶台，生火需要拉风箱，根据一个人拉风箱的力气大小来控制火候。对面就是案板之类的。下面放着土豆之类的菜。上面放着的刀被徐海琴整齐的摆着。刚来的时候徐海琴是不会生火的，用惯了煤气的她对这些东西束手无策，但是现在已经运用自如了。

你看啊，环境可以把一个人改变的与曾经的自己完全不同。

我用筷子捣着碗里的米饭，徐海琴在院子里忙活，她每天都有收拾不完的垃圾和清点不完的账目。沈国强后来找了个打工的地方，按天结账。具体他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敢关心他的事，可能对挨打有了阴影吧！

夹起一块红烧肉，我正打算往嘴里塞。徐海琴的手艺是没话说的，她做的东西不仅好看而且很好吃。沈国强推开了厨房的门。

“给我没吃的，给她吃肉？不要脸的。”他一脸的气愤。

我夹在半空的肉划了下来，一路狂奔着走向炭堆。

“有本事你挣钱啊，钱挣了拿回来我给你做肉。”徐海琴清点着货吼。

“我不赚钱，你赚钱了？去，滚出去赚了钱回来再吃。”这话他是对我说的，因为话音没落他就揪着我的衣服把我从凳子上拽到了地上。

筷子掉在了地上，摇摇晃晃的桌子在力的推动下变得更加摇晃，它像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子，骨骼里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那还没吃几口的米饭和一小碗红烧肉抱团在一起。

徐海琴从小卖部出来，把一个破抹布扔向沈国强。

“你看你还是人不？虎毒还不食子呢！”

“我不是人，这个家一天都在靠谁？要不是我这个家能撑到现在吗？”

“行了吧，要不是你给你妈你弟妹拼命塞钱，这个家现在还不至于过成这样。都是你把钱糟蹋了。”

“我糟蹋了，沈墨殇你给我过来。你妈说不让糟蹋钱，你给我把这个吃了。”沈国强说着就捡起了炭堆里的那块刚刚掉落的红烧肉，使劲的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不吃，脏，我不吃。”

但他丝毫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因为他直接塞进了我嘴里，还说要是吐出来就会扇我。

徐海琴拉过我，对我说：“你去找程程玩。我没叫你，你不许回来，让他闹。”

我被徐海琴塞出门，身后还有沈国强吼叫的声音：“你回来，不许去，出去就别再回来。”

我拔腿就跑。顺着背街的大门，一路踩着青石板，那速度很快。我觉得我像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小孩，不知道该逃去何处，以为只要顺着这条青石板的路跑下去就会好，就可以永远的摆脱身后的这一切。这条巷子口种着一排合欢树，合欢树的对面是一条很宽的马路，马路的对面是另一个巷子，有一排平房。这个时节树已经全都枯了，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里摇晃。我就坐在合欢树的下面，倚靠着树杆，用石头在土里乱画。入冬的风吹的我脸生疼，一件破棉袄显得我更加落魄。

“你还不回家啊？”他嘴里叼着棒棒糖顺便给我递过来一个。

一看就是离我家不远的小卖部买的。“还早。”

“天都黑了，阿姨让我出来找你。”

“不想回去，再待一会，你要不想待现在回去给我妈打小报告我也无所谓。”我和他赌气。

“我也不回去，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他笑。那笑好像有着能够融化这寒冷的力量。

“以后买糖在我家买，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不懂。”我边吃边教导他。

“哪次不是在你家买的，今天是阿姨让我去别家买的。”

“那就好，我妈都这么说了，那你听我妈的就是了。你看，那有星星。”我指着天上几个闪烁的星星给他看。

“那也有，那边。星星都在保护外星人，他们会来抓你的。”他说的很小声，好像什么秘密似的。

“他们不抓我，我学习好，他们抓学习差，脑袋不灵光的孩子。”我看看他。

“哎呀，那我们快跑啊，他抓我的话我就见不到我爸妈了，他们会伤心的。”说着他就起身顺着青石板的坡路向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别抓我，别抓我。我就跟在他后面跑，时不时喊一句你等等我。

那时毕竟小，还是孩子，幼稚的以为真的有外星人。

只是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考了都快倒数的他回家还能吃到热乎乎的饭，也没有被叔叔阿姨揍。而拿了第一名原本让他羡慕的我，却差点又被打。徐海琴和沈国强什么时候停战的我不知道，总之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吵了，但家里一片狼藉，无处下脚。

一年级第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这个结尾一点也不好。伴着谩骂，伴着吵架，伴着吼叫，伴着瑟瑟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