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田野里一片金黄,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秋风吹过,金色的波浪轻轻飘荡。
小时候,那金色的海洋只不过是一片稻田,看上去很美 ,收割起来却很累。那时,这茫茫的稻田里,每一棵稻子都是用镰刀手工割下来的,每一粒稻谷也是靠人力脱穗收集的,整个秋收过程要持续十数天,有的人家田多的,再遇上天气不好的,秋收都拖延成了冬收都有的。
秋收过程中,割稻是最辛苦的,因为一直要弯着腰,当你感觉腰累需要直起来歇会的时候,你会发现再次弯下腰去却觉得腰更难受了,然而只得忍耐,实在觉得吃不消你可以选择跪行的方式坚持,却不能放弃。小时候,只要父母觉得哪件事是我们能够做的,只要开始了,我们就不会有被放过的时候,你哪怕一天只割一趟,你也得耗在田里,别想什么小孩子累了就回家歇歇吧,你要是喊腰疼,他们就会说:小孩子哪来的腰,一面宽慰我们一面鼓励我们坚持,有时候这样的劳累还被拿来做教育:你们要想不再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就得好好念书、出人头地。我记得我看过一部电影上有个姐姐开收割机在农场的田里收割稻子,所以每次我们在田里感到辛苦难耐的时候,就会畅想机械化收割来解救我们。
我们家有一块田,叫三亩,很大,长有三十多米,也就是说割一趟稻子就得弯着腰前行三十多米。每个人在三亩田里栽一趟秧或者割一趟稻,都有一种感受就是,总要直起腰来看看怎么还没到头。我们小孩子更是如此。我记得每年在三亩田里割稻,都是头一天还有劲头,一天能割下一趟半来,第二天就是焦躁地盼望着什么时候到头,十分艰难地割完一趟,中途可能还需要父母来帮一截子(就是他们在后面追上来了,也不能从中间插过去割,就把我们正在割着的那趟帮着往前割一段),第三天的时候,那真是一会弯腰一会跪行心里流着泪嘴里咬着牙煎熬着劳动了。幸好这块田一般三天下来就能被割完了,即使不能全割完,所剩不多也就没有那么绝望了,而且看到了更多的辛苦即将结束的希望,也就又有了劲头继续后面的劳作。
最要命的是,在水田里割稻。说是水田,待到收割的时候田里并没有水了,但是那田里水分没有收干,田里还是烂泥,一脚踩下去还吃脚。这样的烂泥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就够费劲了,还得弯腰割稻前行更费劲,累了就只有直起腰来站站了,想跪着干活是不行的,所以在这种田里割稻一次比一次站着歇的时间长。
稻子割完就得脱粒,就是让稻谷粒离开稻穗母体,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为打稻。因为最初的脱粒方式,真的是两手把着稻棵子的根部,用力在稻禾桶的边沿上摔打致使稻粒脱落的。不知道我们这一代人中还有谁能记得稻禾桶?那是个大型生产工具,四四方方,边长2米左右,木头打造,为了经久耐用,必须得木质好还得做得厚实,所以一个打稻桶十分沉重,又大,每次稻桶下田都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扛去,在田里大家合力推行移动。这种最传统的打稻方式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已经有了半机械化的脚踩式齿轮打稻机,并且只有在烂泥田里用的比较多,因为打稻机在烂泥田里会下陷。打稻机像个带院子的小房子,通过人力踩踏脚踏条板推动齿轮运转带动小房子里的滚笼滚动,踩踏板的人同时两手把住一大把稻棵子的稻穗端放在滚笼上左右翻转,滚笼上一排排的铁丝齿像许许多多小爪子一样把稻粒连带稻草叶子一起挠抓下来。有了打稻机,脱粒效率会高点,但是人力上还是很费力的,一套动作是需要全身动起来、手脚配合并用的。打稻机的站台位置可以容纳两个人同时踩踏板,有时候大人们踩累了,就会轮流歇会,偶尔也会请个孩子帮他们一起踩一会踏板。有幸被邀请一同踩踏板的孩子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因为觉得脚一上一下的踩起来就像踩自行车一样好玩。脚踩式打稻机也很快就淘汰了,因为电力的发展并发达起来,电动打稻机飞快地出现在田地里,成为人们生产生活的好帮手。电动打稻机,将踩踏板改为电动机运转使皮带带动齿轮运转,这样省去了不少的人力,而且还因转速快而大大提高了脱粒效率,让整个收割时长都缩减了不少。
不论用哪种打稻机,有一个跑腿的环节都少不了,而且还要跑得越来越快,那就是把割下来的稻棵子一把一把地送往打稻机边交到打稻的人手上,这个环节称为抱铺(铺的第一声)子。抱铺子这活自然是由家里的孩子们来承担,所以后来想我们小时候那么能跑都是在这些个劳动过程中练就出来的。抱铺子比起割稻要轻松多了,不用总弯着腰,还一直在活动着腿脚 跑累了稍微歇会也不打紧。孩子们在田里一趟趟地或快走或小跑,那些蚂蚱像躲避追捕似的东跳西跃,偶尔还能抓一两只捉弄一下。有时候抱起一把到稻铺子,一只小青蛙会被惊得一跳三丈远 。如果遇到一条水蛇伏在稻铺子下面,怕蛇的可能会后退三舍,要是很不幸地抱起稻铺子的时候连带着亲密接触到了蛇姑娘,那就会惊叫着摔了手里的稻铺子,直到看见蛇姑娘扭着纤腰游走远了才继续劳动,再次抱起稻铺子的时候必然小心翼翼地确定一下是否还有不愿离去的小蛇了,直到忙着忙着忘记了这回事。像我这种不怕蛇的女汉子,遇到了水蛇,要是它识相点自行逃窜掉就算了,否则我会拎起它的尾巴把它扔得不知所踪,哈哈!
不管换了什么样的机械,对于我家这样劳力少的家庭,秋收就是个漫长的过程。有时候为了抢收,真是披星戴月地干。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外婆不在我家时我在家煮早饭洗衣服,外婆在的话我和二妹就跟着父母下田,两个小妹妹太小实在干不了活就在家学扫地喂猪。深秋时节,有时候也在身上裹上塑料袋防水,但还是会被冰凉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得回家吃早饭的时候才换下来。入冬时节,白露已为霜,两手冻得都握不到一起了,也得坚持。白天的任务就是割稻打稻,天一黑,就开始把脱粒装袋的稻子往家里运送,母亲一担一担地挑,父亲就用板车一趟一趟地拖,我们就跟在板车后面帮忙推车。许多个夜幕降临,我们在寂静的田野里忙碌着,一边听父亲说古道今,一边仰观星辰。记忆中最深的一次夜班,还是在我家那块三亩田里。那晚风很大,父亲搭了电线带了个100瓦的灯照明,刚开始我们还很兴奋地说是像电视里小日本的探照灯,可是大风居然把那灯泡刮得甩来甩去,灯泡罢工了,那个交错堆放在打稻机边稻铺子也被吹乱了,父亲一面骂着天一面想办法。六七岁的二妹有点犯困坚持不住了,母亲就送她回家顺便拿个新灯泡来。父亲去挑下电线,等母亲一来就换上新灯泡继续战斗。我一个人守在打稻机边,无边的黑暗里西风呼啸,让我心里瑟瑟发抖,拼命睁大着眼睛看着父亲或母亲要来的方向。我们三个人在100瓦的灯光下,干到12点多才收工。至今,我的脑海里总有那一盏摇晃在黑夜里的灯。
30年后的今天,秋收已经变得很轻松了,各种收割机几年前就出现在了农田里,往夕那样的满田野里都是人的劳动场面不复现,那有节奏的镰刀割稻子的呼啦呼啦声再也听不见,我们也早就摆脱了当年夜以继日的辛苦,但是我依然很怀念那些艰苦却很有劲头的童年岁月。在那些忍耐辛劳的劳动过程中,父母教会了我们吃苦耐劳,教会了我们坚持不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