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长
前不久，一位喜欢收藏的朋友送我一本老字帖，是邓石如隶书《乐志论》，出版发行方是上海的尚古山房。邓石如的隶书浑厚、古朴，金石味十足。我临习汉隶已有年头，第一次看到邓石如成篇幅的隶书字帖，而且是民国时期的出版物，自然欣欣然如获至宝。随即连续不间断临摹十多次，在基本熟练掌握用笔和结构后，我渐渐对文字本身产生了兴趣，便开始细细的琢磨。不琢磨便罢，琢磨起来还真的有意思。
《乐志论》的原文是：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塲圃筑前，果園樹後，舟車足以代步涉之艱，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味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娱之，嘉時吉日，則烹羔豚以奉之，躊踷畦菀，游戲平林，濯清水，追凉風，釣游鯉，弋高鴻，風乎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 精和，求至人之仿佛，與達者数子，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之雅操，發清商之妙曲，逍遙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瀚，出宇宙之外矣，豈羡夫入帝王之門哉！
本人学的是中文，喜欢史哲，读了不少古人关于心志类的文章，而《乐志论》我竟然是初读。或许到了年逾半百的岁数，或许多年行政岗位的历练，对如此心迹于山林的文章过于敏感。细读十多遍还觉着不过瘾，试着用白话翻译一下，算是加深理解。《乐志论》的白话文是：拥有肥沃的田地和众多的宅邸，背靠大山而前临江水，沟渠和池塘环绕周围，旁边密布着各种竹木，宅前开辟了花圃，屋后种植了果园。有车船能够代替跋山涉水的艰难，有仆人能够免去秋收冬藏的辛劳，有美味的食物侍奉双亲，妻儿没有需要劳累的事情。好友莅临，就备美酒佳肴来款待，良辰吉日，就烹饪猪羊以祭奉。流连忘返于葱郁田间，游戏追逐在林中空地，清泉沐足，凉风习习，锦鲤垂钓，射雁弯弓，在舞雩台下吹着春风，回家途中一路高歌。安神坐于静室，思索老聃的玄奥，吐纳天地之精华，追求体验天人合一的境界。与明理通达之人对弈，评书论道，俯仰天地，品评古人，弹着《南风》优雅的旋律，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逍遥自在，顶天立地，不受俗世羁绊，也无性命之虞。如果是这样的话真可算是神仙般的生活了，哪里还会羡慕帝王之家！
仲长统，字公理。汉末哲学家。少年时敏思好学,博览群书。性格豪爽洒脱、不矜小节、敢于直言，时人称为狂生。凡州郡召他为官,都称疾不就。仲长统生活在东汉末年，社会动乱，皇亲国戚，宦官豪门大族和以商业、高利贷起家的大地主，形成了庞大的豪强地主集团，他们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搜刮民财，造成地主阶级同广大劳动人民的严重对立。于是在汉灵帝中平元年(184年)爆发了张角领导的黄巾起义。在农民起义军的沉重打击下，腐朽的东汉王朝已名存实亡，灭在旦夕。在此社会背景下，仲长统著书立说，认为“天”即自然，它没有意志和目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们只要顺“天时”，如适时播种，辛勤管理，及时收获，就有好收成。他认为王朝由盛而衰，毁业亡国，也是由“人事”所为。仲长统的“人事为本、天道为末”的政治思想主张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是难以实现的。由于在现实中找不到出路，使他理想破灭，信仰动摇，并对传统的儒家正统思想产生了怀疑。在极度苦闷之中，钟情于山林，留下了如此清新而又自然流畅的《乐志论》。当然，仲长统最后还是加入了曹操的军事集团，最终在曹魏政权里高官厚禄，那是后话。
《乐志论》作为书写内容，历代书法家如赵子昂、祝枝山，等都有书写。只是我在亦临亦读中感觉用隶书，尤其是如邓石如风格的隶书放大书写《乐志论》，似乎更加完美。端庄中有飘逸，厚重中体味轻松，神思通过指尖在宣纸上流淌，心志透过管毫在墨液中凝结。然而在书写过程中，能够一边书写一边诵读更是妙味无穷。当然，年轻且胸有凌云之志者不必当真。仲长统所乐之志在中国传统儒家眼睛里只能是“屌丝”一族，难登大雅之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