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孙权率军击败黄祖水军后挥师途中,突闻山越少数民族作乱,便下令将士分剿各路乱党。年轻将领吕蒙也随军征伐,被任命为山越区一县令,负责剿灭所管地区之山贼。
此时的吕蒙,在军中有了一定的威望。早两年,他就把母亲和寡居的姐姐都接来所辖之地,不忍违母亲之意,娶了青梅竹马的郑冉,紧接着第二年就有了儿子琮儿,无奈临产后的郑冉,感染了恶寒,加上随军沿途几多颠簸,身体越来越消瘦,最终重疾而终。而郑长,后来跟随吕蒙做随军书录,在一次恶战中也丧身了。
琮儿一直跟在祖母身边,吕蒙也未再婚娶。他觉得,这一生,终究是亏欠了郑家。
这天他便装出行,以探民情。 当他步入郡前一片空旷之地,骤然惊骇于眼前所见。
以前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山丘,春开鲜花,秋飘枯叶,芦苇丛生,旁边小溪潺潺细流,一处幽静秀丽之所。然历经战事,往日的幽静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难民借以容身之地。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嗷嗷待哺的婴儿,羸弱的妇人,皆形容枯槁,面带愁云。或简单立草棚,或草草扎野营,或直卧于旷野之上。
吕蒙大为震撼。曾经那么熟悉的地方,如今竟有如此多的无家可归者。
“韩姑娘来了。”不知谁先喊一句,众人们接着叫起来了。
起身的起身,昂首的昂首,难民们一扫先前的愁云,脸边皆浮过些许喜色。吕蒙也随众人的目光往旷野前那条小道望去。
只见两辆马车徐徐而来,各有两小厮驾驭,驶入平野,马车停住了。
小厮下车,轻拉帷帐。一女子款款而出。远远望去,清雅脱俗。紧接着下来几位丫环,几人从马车上拉来糕点食物之类的逐个散发下去:“不要急,每人都有一份。”
“谢谢韩姑娘。”拿到食物的百姓们纷纷拜谢。
吕蒙从旁打听到,原来这个就是孙权新的帝师之女,被求亲者踏破了门槛的韩落霞。她近旬来得知此处难民不断,每日都在此时发放食物,众人方才免受饥饿。这一带难民们皆对她赞不绝口感恩戴德。
吕蒙不由得远远向这位女子投去赞许的目光。
突然,前面一树桩因搭建不够扎实,加之有人挤嚷,径直往下倒。而下面正卧有一婴儿,眼看树桩就要倒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吕蒙突跃过去,挡住那树桩,迅速将之挪开。
与此同时,只见白衣一闪,韩姑娘旋即抱起来了那婴儿。
两人如此敏捷之速度,惊呆了旁人。婴儿之母,见孩儿完好无伤,泣涕拜谢二人。
韩姑娘将婴儿小心地交给其母,也不由得看了看吕蒙。见其气宇轩昂,英气健朗,身手不凡,猜想不会是寻常人。
吕蒙近里一看,见其眉目如画,肤色有如朝霞映雪。宛如春花之灿,秋月之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美丽的女子,不觉征了,一时才反应过来:“韩姑娘,如此仁心,又有如此身手,实在罕见。”
“公子过奖了。我纵有怜悯之意,然此举无异于杯水车薪,终不是长久之计。”落霞望着一拨又一拨的难民,无奈说道。
柳儿说道:“小姐不必忧心,听说孙将军率众将讨伐山贼,想必不久就会处理难民之事了。”
旁边一老者也接话: “是呀,听说还委派了一县令,治理政事。”
吕蒙看看众人,一瞬间觉得身上的责任,很是重大:“大家放心,孙将军英明神武,爱民如子,江东皆为一家,绝不会让大家无家可归,无处可依。”
众人纷纷点头,议论起来。
韩落霞莞尔一笑:“公子吉言,若真如此,百姓有福了。”
吕蒙已有所策,打算回府。
临走之前,再一次回望那两辆马车,以及那个绝色的女子。
经过数日的努力,难民问题都已妥善处理,区内百姓已各安其所,皆称善。
这日天清气爽,晴空万里,难得一个好天气。
吕蒙闲来无事,读了几篇《左传》,艰涩之处,不得其解。他突然想起了学士韩丰,以及前几天相见的那位韩姑娘,无不饱读诗书,何不向他们父女请教一番?
于是,他是稍作打扮,便跨马骑至韩丰府,递上门贴拜访。不多时,韩渐便于门前迎候,二人寒暄过后,步入房内。
此府邸以前偏废许久,因其清净,宽敞,韩丰便接纳了孙权的赏赐,清出来一作为栖身之所,二是作为兴来接纳学子们讲座之地,只见门窗洁净如新,庭前简朴雅洁,各物什置放井然。夹道便各摆了几盆竞相开放的梅花,玉蕊琼花缀满枝桠,暗香浮动,冷艳袭人。
进入房内,见室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靠墙放着一排书架,架上置满诗书,桌上笔砚罗列,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副对联,联文是:“风摇竹影有声画,月照梅花无字诗”临窗的书桌上正搁着一帧墨渍未干的诗笺,上面写着一首诗句:
窗开千里月
砚洗一溪云
喜有和风驻
留客听清泉
“好诗。典雅清爽。”吕蒙不禁赞道。
韩丰笑道:“此乃小女兴来拙作,不足挂齿。”
“令千金也有如此才情,佩服。”吕蒙叹道。
“小女自小喜爱文墨,我也有意培养她。近些年来随我闯南走北,稍有闲余,捧书而读,兴来提笔一作。”韩丰说道。
正说道,柳儿步入室内,报道:“老爷,小姐将书籍笔墨已购置所当了。”
韩丰浅笑道:“正说着她呢,她就回来了,如大人不嫌弃,可否一同看看置办之物?”
吕蒙欣然应允。
二人步入书房,正见一女子埋头整理所置之物。韩渐忙道:“落霞,快见过县令大人。”
落霞刚抬头,正与吕蒙目光相对,吕蒙微笑行礼:“在下,吕蒙,见过韩姑娘。”
落霞也一愣,随即格格一笑而道:“原来公子就是新任的县令大人,难怪那次言词凿凿。”
韩丰颇感惊讶:“你们已认识?”
落霞便将当日情景简单陈述给其父,边说边赞道:“大人果然言而有信,数日就解决众难民之问题。”
吕蒙忙道:“韩姑娘,别这样说,你父女深具仁爱,才是万民之典范。”
“若不是孙将军接纳我们,我们可能又要重复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了。”韩丰接过话题说道,看了看吕蒙,抚须笑道:“大人降临寒舍,不会只是寒暄吧,如有其他需要帮忙,可告知韩某。”
“先生,太客气了。我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近日读书有些地方不太理解,寻思着找一位老师相教,要是能得到老先生赐教,再好不过了。”吕蒙不好意思说道。
韩丰:“难得大人潜心好学,韩某愿意效劳。可最近讲学有些繁琐,时间上些许顾虑不到。小女亦通诗文,暂让她代之为大人讲解如何?”
吕蒙忙致谢:“如此甚好。”
落霞抢道:“等等,父亲您这么快就帮我招揽活儿呀,您知道,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收学生。我的名声很重要啊。”
“那如何才能成为你的学生。“吕蒙迫切问道。他突然之间想起了落霞,择婿三关,脱口而出,“你的三关?”
“这都是小女的玩笑话,大人不必当真。“韩丰圆场。
“韩姑娘,我真好奇三关是哪些,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否挑战一下?”吕蒙笑道。
落霞思索片刻,爽朗答道:“真想挑战,明天一大早过来吧。”
落霞说完,便行礼告退。
“又有一位挑战者,真真是前仆后继。”明镜之下,田芸细心帮落霞挽起了头发。
“不知又是哪家公子呢?”田芸笑道,她知落霞如没有一定好感,也一般不会轻易许诺他人上门挑战。
“他嘛,上次帮我办妥了一件事,一时之间不好拒绝,只好让他到时知难而退了。”落霞随口答道。
天湛蓝如洗,丝丝白云袅绕,静深的蓝天,抚慰着韩丰刻骨铭心的往事和刻在生命中的伤痕。年已六旬的他历经人生的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半辈子,突然安定下来,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场梦。梦里有先他而去的爱妻与爱子。一家人历经乱世洗劫,仅仅留下女儿相依为命。念及这些,无法不令人感慨。
“父亲,您又在思念母亲和哥哥了吧。”装扮后的落霞,走进房内,见父亲伫立窗前,凝思感叹,便猜着父亲心事。
韩丰看着爱女,怜爱地说道:“没事,过去了的事情咱们都不回首了。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比起许多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的老人家而言,上天待我已经不薄了。”
落霞听着父亲恳切的话,不觉得眼眶也红了。
落霞的母亲尚在她幼小的时候就因病撒手尘世,她唯一的兄长尸骨都未找到,只剩下她和父亲。无奈北方狼烟四起,朝不保夕,于是父亲带着她和几位仆人打点家产南下。几经颠簸来到了这边远的山越地区,许是他们奔波太久了,许是官场沉浮父亲累了,这个边远而偏僻的小地方,正是理想的安顿之所。
落霞擒泪道:“父亲,不必忧心。正是因为曾经的痛苦才成就了我们生命中最坚强最美丽的部分.我们好好活着,不仅为我们自己,更为母亲和哥哥,这样他们在天上才会欣慰。”
韩丰望着懂事的女儿,悠悠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逝者已矣,生者当自强.从小我就知道你聪慧过人,若不是女子,定会出人投地.”
“父亲,您说笑了.再说生来如何就如何,男子可以运筹帷幄纵横天下,女儿自然也可以尽己之能,立能立之业,只要胸怀天下,布衣丞相,无官侯爵.照样可以建功立业.”
女儿如此胸怀,让韩丰着实感叹:“不愧是我韩丰的女儿,有志气,为父甚感欣慰.”
正说道,柳儿来报,吕蒙已到。
“这位吕大人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勤敬爱民,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官。不过行事仍须小心,人在屋檐下,我们得罪不起.”韩渐嘱咐。
“父亲,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吕蒙见落霞双眸暗红,似有伤心之处,便说道:“韩姑娘,某非有难处.如不相嫌,不妨相告.”
“多谢大人关心,只是刚跟父亲感叹漂泊流离之旅.亦无大事.” 落霞低声答道。
吕蒙叹道:“是呀,乱世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不过韩姑娘放心,主公孙将军泽被天下,恩加四海,江东如一家。韩姑娘跟韩老先生就安心住于此吧。”
“如此甚好.大人叫我落霞吧。”
“好啊,落霞,你就叫我子明吧。”
“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我还要拜你为老师.难不成老师不能直呼学生之名?”
“那要看能不能通关了。”
言罢,柳儿端来一形似蜂窝状之物,表面有无数孔眼。桌上另置有针线。
完毕,落霞解释:“我的三关,一是德,二是才,三是艺。德,大人已具,接下来既要是才和艺了,先说才,如果能将此细线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穿过此物任何两个小孔,才关就过。”
落霞接着又说道:“并非小女有意为难,窃认为,德者才之主,才者学之首,艺为学之辅。故圣人道行有余才学文。所以才冒昧设此三关。”
果然是蕙质兰心,吕蒙感概,他不仅不感到为难,反而很喜欢接受这样的挑战。
吕蒙仔细观察此物。见其孔位布置凌乱,无一规律可循。往里一看,甚是漆黑。细线易进难处进如何才能出?他寻思道此关无法按平常思路,踱步思索,往院门一看,突然眼前一亮,说道:“借一物可破此关。”
柳儿感诧异:“何物?”
吕蒙走到院门前,地上有几只蚂蚁正悠闲散步。他抓起一只,说道:“正是此物。”
言罢,将蚂蚁抓到桌上,将细线一端小心捆绑在蚂蚁身上,绑好后将蚂蚁放入蜂窝状物其中一个孔内,少时,蚂蚁从另一孔爬出来了。细线也随之穿过了两个小孔。
“蚂蚁这么神奇,太不可思议了。”柳儿不禁赞道。
没料到,一道难倒无数人的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落霞,也倒吸了一口气。
吕蒙笑道:“蚂蚁触觉和生命力甚强,无论处于何地,都能探得光明和方向,这一点倒值得我们效仿。”
“接下来,就是艺了吧。“吕蒙不好意思,“我平日除了政务就是战事,才艺方面自身都没发现有所擅长。”
落霞,爽朗一笑:“素闻大人精于战事,击败黄祖水军平定山贼屡立奇功。何况初次见面,已识大人身手,想必武艺了得,不妨就以武艺为准。”
说完,落霞像变戏法似的,瞬间从袖内抽出一把宝剑,说道:“如果能在二十招之内,打落我手中之剑,此关即过。”
吕蒙惊:“你会武功?”
“若是不会防身之术,哪敢闯南走北。武器请随选。”
“我拿佩剑就行。”
这回轮到吕蒙爽朗大笑,有生之年,还没有一位女子竟能以武艺挑战于他。有意思。
“我先出招,得罪了。” 落霞说完,便挥剑如飞,还在大意中的吕蒙一惊,执剑相迎,切向对方之剑,双剑交鸣,吕蒙劲力一转,剑背紧贴对方之剑划向落霞右手,却被落霞手腕一转,剑锋一偏,巧妙躲闪。
吕蒙惊讶:“好剑法,飘逸灵动,取法规整。”
落霞笑道:“当初我兄长还忌惮我三分呢。一招已过,还有十九招。看剑!”
吕蒙不再小视,奋迎其剑。两剑再次交鸣,吕蒙数欲打脱落霞之剑,然皆被对方敏捷避开。只见落霞剑法收放婉转自如,开和有度,兼而推陈出新,浑然无迹可寻。
已过十九招,剑依然稳稳在落霞之手,最后一招,再不出奇招就晚了。
剑势轻灵,剑花纷呈飘至,不辨来所。落霞大惊,被这乱而奇的剑招所惑,渐渐占了下风。
吕蒙巧妙一挥,乘其不备,瞬间夺其剑,芷素仍想转身一避,不料剑突被打落.骤失平衡.眼看就要落地.说时迟,那时快.吕蒙一把拉过她手臂,回身扶住了她的肩.芷素甚感突然,未料到吕蒙剑法如此快准,竟无招架之力,当她回过神来,已被吕蒙扶住而不至落地.
她刚抬头,正与吕蒙目光相遇.四目相遇,就象一道闪电掠过两人,两颗心同时怦然而动.
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停止了流动,两人怔怔地对望了一段又漫长又短暂的时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似乎两人用心和目光交流了很多.
稍一镇定,落霞不由得娇羞无限,两朵红云不知不觉地飞上双颊,缓慢起身.
过了一会儿,落霞微微一笑:“三关俱过,你是我的学生了。”
“不对啊,小姐”,柳儿,补充道:“你这三关不是择婿吗,那他不应该。。。”
“柳儿,这儿没你的事了,赶紧把东西收拾回房。”落霞不好意思地打断了柳儿的话。
吕蒙一时怔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过落霞三关,这个她布了数月,无数人败下阵来的三关。
他的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落霞,你会信守承诺吗?”
“等你学成了再说吧。”落霞红着脸,跑回来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