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志同和友生像一对亲兄弟,真的,亲兄弟都没有那样深厚的感情;他俩对于大伙儿的评价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来自农村、二十上下的年青小伙,都是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工作。当然,他们也有些不同,友生高高瘦瘦的,阳光帅气,志同不胖,但也不高,脸稍微有点黑。——形象上的差异并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志同只比友生大几个月,在权利上他们平等,在责任上他处处以兄长自居,对友生关爱有加。友生加入公司的时候他已经是有一年工龄的“老员工”了,经理安排他做友生的“师父”。他恪尽职守,不辞辛苦地带友生熟悉环境,教他发掘客户,谈判,签约;在他的帮助下,友生进步飞快,不但得了最佳新秀奖,好几次的业绩还超过了他,他由衷的替他高兴。友生知恩图报,时不时地请他吃顿饭,他也不做假意的客套,逢请必到。后来他觉得公司宿舍环境不好,与友生商量一同在外边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友生二话不说,欣然答应。
如果说他们之间永远是志同在付出,这对友生是不公的。志同的姐姐结婚,友生当作自己的亲姐姐出嫁,一下子封了6666元的红包,志同为此和他吵了一架。志同突然长了痔疮,友生特地请了一周的假,陪他去医院做手术,回来之后对他悉心照料,比女朋友还周到,因此引起旁人的闲话,说他俩是同性恋。
谣言不攻自破,因为友生交了个女朋友。女孩是公司新来的同事,长得小巧玲珑,挺漂亮。友生一见她就坠入爱河,他将心事向志同倾吐,志同鼓励他去追求幸福,半个月后,女孩成了他的女朋友。虽然外人心里想着他们的感情会因此变淡,却看不出一丝变淡的迹象。
突然有一天,女孩告诉友生,在他追求她的同时,公司还有几位男生努力想俘获她的芳心,其中就有志同。友生痛苦着,几天后与女孩分了手,并主动去请求志同的原谅,说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夺了兄弟之爱,但已选择了放手。志同将他臭骂一通,命他追回女孩,可是女孩已经离职。大家纷纷感慨,一致称赞友生讲义气,够兄弟。
倘若命运之神不那么促狭,以捉弄世人为乐,那么他们的兄弟之情将持续至死,或许还能成为一段佳话,永久地流传。
志同因为待遇问题与老板大闹一番,愤而跳槽,友生要随他而去,他拒绝了。
“跳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说,“我不能陷你于不义。况且我只是离开这家公司,并未离开这座城市,我们以后工作上各为其主,私底下还是兄弟。”
友生原以为兄弟分离,生活将昏天暗地,可是第二天他就惊奇地发现,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着,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至多不过是两室一厅变作一居室,牙膏比以前用得更久了。然而他还会时不时想起志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打过去,叙叙旧或者聊聊近况,一说起出来吃个饭,志同就说:
“哎呀,兄弟,真的太忙了,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他们偶尔会在带客的途中相遇,虽然高兴,但身旁有客不便详聊,只是打个招呼,彼此一笑,交换一个眼神,友生觉察出这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有一回,两人的公司发生矛盾,演化为大规模的斗殴,他俩都动了手,并且都有意地避开对方。从派出所出来,他俩又遇上,这一回连招呼也省了,只剩下相视一笑,眼神和笑容里都有了尴尬。
然而他们的正式断交发生在半年之后。友生接到家里的电话,他的母亲生病住院,需要一笔钱,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于是想到了志同。
“友生,真是对不起,我最近手头也有点紧,实在爱莫能助啊。”
“哈哈,志同,你一定是和我开玩笑,对吧。咱们这个圈子实在小得很,我们虽已不再一起工作生活,但是你的情况我多少还能了解到一些。你一向业绩突出,赚了不少钱呢,怎么会爱莫能助呢?”
“或许我是赚了一点钱吧,可是和你一样,我的家人也需要钱呀,我真没有多余的钱可借。”
“哈,我要求的并不很多,挤一挤或许就有了。”
“你知道的,这并非钱多钱少的事。”
友生愣了一会儿,喃喃地道:“志同,你变了。”
志同冷笑一声,说:“不能因为我不借钱就说我变了,如果非要说变,只能是我们的感情变了。实在地说,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当初在一起生活共事,自然可以亲密无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一旦分开,你我都将结识新的朋友,新的兄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像《红楼梦》里说的——‘谁守谁一辈子呢’?”
友生怔怔的没有言语。
“怎么了?”对面的阿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关切地问。他是新来不久的同事,友生负责带他。
“我母亲病了,需要一笔钱,我正发愁呢。”友生幽幽地说道。
“嘿,缺钱呀?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说吧,要多少?”
“这怎么好意思呢?”
阿回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是兄弟嘛。”
友生全身一震,沉默许久,说道:“不用了,我想想别的办法吧。”
阿回颇有些不满,瞪着他。他起身告辞,一面走,一面打开微信,发出一条说说: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