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半年,梁枫“逍遥心法”与轻功“逍遥游”初有小成。这一日正坐在院中呼吸吐纳,耳听得谷口有人喧闹。“叫那小贼出来!”、“非讨个说法!”、“不要跟他废话,将他碎尸万段!”、“对!‘若逢魔道,斩草除根!’不能忘了盟约!”喧闹间,一群人来到院子前。
梁枫看也不看他们,依旧运功如故。其中一个戴着红头巾的问脑袋上包着白头巾的老者说:“是他了吧?”那包白头巾的老者,身量不高,肤色偏黑,又穿一身黑,上衣下裤,最奇特的是腰间缠了几层厚厚的腰带,脸上不怒自威,盯了梁枫许久,抱拳道:“在下‘西北神腿’毛华,敢问阁下是?”
梁枫充耳不听,兀自练功,心想:拿着兵刃闯进谷来,一定是找麻烦的,想办法杀杀他们的锐气。毛华见对方一个小毛孩对自己不理,加些内劲,提了声量又问一遍:“在下‘西北神腿’毛华,敢问阁下是?”梁枫自是不理。要知道,毛家在西北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谭诤带的死于铁罗汉手下的五个人中,有一个是毛家子弟。听闻中原魔道现身,毛华亲赴中原调查此事。这毛华在毛家也算是元老,在中原也是备受尊重,哪知今日被一个后生小子轻视,心中动了真怒,但碍于自己的声望地位,不好直接上前出手教训。
毛华正愠怒间,那戴红头巾身旁站出一个戴绿头巾的,说:“毛老者何必跟他废话,逍遥谷多年以来就莫老儿一个人,连丫鬟侍者也没有一个,定是那小贼无疑。”
毛华一听,心中觉得在理,那戴红头巾的却按捺不住,抡起一个丈八的狼牙大棒,先冲了过去,口中呐喊如闷雷滚过:“我是‘震天雷’朱泰,小贼速速投降!”
梁枫自身“石心诀”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劲,又兼修“逍遥心法”,耳聪目明,故并不睁眼,听声辨位,心中大喜:不知能不能像莫老前辈一样,不出手就能脱身呢?
耳边只听得裂空之声,疾速向自己面门砸来。梁枫于千钧一发之际,起身闪避,双脚却不挪动。朱泰眼见要抡死眼前的少年,寻思道:这小子怎么不知闪避?莫非是昏睡过去了?要抓活的,死了可就麻烦了。可是手中撤劲儿也来不及,狼牙棒借着惯性距离梁枫头顶数寸,却见他突然身形弯曲站了起来,刚好躲过一击。
狼牙棒正砸到梁枫脚尖前,砸出一个大坑。尽管梁枫没被砸到,双脚到小腿被震得生疼,连忙向后翻腾两圈卸力,落地仍是不稳。心中说道:太过托大,稍有差池,我命就送到这里了。
好赖他少年心性,争强好胜,尤其面对敌人越强,他取胜之心越声。将腰带抻出一截来,缚住双手。
朱泰见他拉扯腰带,以为腰带中藏有兵刃,毕竟魔道行事古怪,也不稀奇。但见到梁枫将双手绑在身后,心中大怒:竟敢如此瞧不起我!欺人太甚!吼道:“小贼受死!”抡起狼牙棒冲了过去。
梁枫也不再原地站着,与朱泰同时对着冲了起来。他瞅准狼牙棒到处,施展开“逍遥游”,辗转腾挪。朱泰本来就膂力过人,现在脾气上来,狼牙棒抡的“呼呼”起风,好几次擦着梁枫面皮而过。梁枫稍不留神,身上也开了口子,但他仍紧紧让自己双手贴在后背。
紧跟着,梁枫被狼牙棒勾住,带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朱泰哈哈大笑,手下不停,说:“小贼,你功夫不到家,放开手来也未必敌得过你朱大爷!”
梁枫早就借势滚到远处,双眼被泥土迷住,耳听得朱泰说什么“放开手”,心下大悟:我刚刚一心二用,总想着要学莫老前辈不用双手,所以分神照看自己双手。但倘若集中精神在“逍遥游”上,不出招式,双手绑不绑住又有什么分别呢?当下解了腰带。
朱泰只当梁枫要出招,也正色起来,抬起狼牙棒砸去。见梁枫展开双手,却不出招,依旧闪避,此时他不顾双手是否贴在自己身上,一心使出“逍遥游”身法,犹如一只大鸟在朱泰身旁飞来飞去。朱泰始终伤他不到。
梁枫见朱泰的狼牙棒打来,不退反进,一脚踏上狼牙棒,竟是想以进为守。朱泰“嘿”的一声低吼,用力往上一扬起,梁枫真如一只大鹏直冲上天,看得众人惊了。
梁枫借力飞起,看似漂亮,自己可不舒服,浑身轻飘飘无处着力,上升之势还不减,要是升得太高,掉下去摔不死也要摔伤,底盘大空,更容易被偷袭。但控制不住力道,仍在向上冲,心中懊悔自己又过于托大,猛地想到:莫老前辈说“举轻若重,举重若轻”,我借力使力,不是“举轻更轻”了?稳住身形,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在上下劲道中,身子似乎找到一个平衡,稳稳落了下去。
朱泰见梁枫落下,越落越快,只要抓准时机,必定能重创对方。眼看梁枫下落,朱泰横扫梁枫双腿,但见他双腿微微一缩,以单腿点在狼牙棒上,势头一阻,轻飘飘落下地来,好似蜻蜓点水一般,这又是梁枫的“举重若轻”了。
朱泰却感觉狼牙棒猛地重于千斤,虎口剧痛,双臂发麻,横扫之力用到一半,硬生生被折到地上,大狼牙棒一下子就脱手了。梁枫笑吟吟看着他,实际上满意自己的功夫融会贯通,找到诀窍了。
朱泰偏偏认为对方是羞辱自己,不顾手臂疼痛,抓起狼牙棒疯虎一般扑将过去,势力更是大涨。梁枫不慌不忙,初时围着狼牙棒绕大圈子,摆动身子,跳来跳去,后来圈子渐缩,双手自然而然背负身后,一副潇洒自然之态。朱泰则疼累交加,大口喘着粗气,眼看体力不支,打不倒梁枫,自己先要趴下了。
那戴绿头巾的提着齐眉铁棍上前助阵,口中叫到:“哥哥!换我来!”这绿头巾是朱泰的弟弟朱朗,人称“一阵风”,二人合起来又被称作“雷厉风行”,狼牙棒力沉劲大,铁棍迅猛狠辣,二人自幼一同习武,配合起来亲密无间。
朱泰见朱朗帮忙,知道在众人面前,两个打一个不大好看,但自己真的换下去更是颜面无光,索性就与弟弟配合,收拾了眼前的小鬼再说。
梁枫见朱朗上来,更是高兴,到底“逍遥游”能有多逍遥,全看今日试法。脸上毫无惧色,相反有些欢喜,看得朱氏兄弟咬牙切齿,心说就算不能杀这小子,也要打废他双腿。
三人渐斗良久,梁枫身法越来越娴熟,朱氏兄弟都有些力缓。毛华朗声道:“好啊,莫无声自称不收弟子,没想到连逍遥身法都传了这个小贼。”
“我也是没办法,见他天资喜人,忍不住收他为徒,自此以后他便是逍遥门徒,不再是魔道中人了。”这声音从毛华而后传来,惊得大伙儿齐齐回头,见莫无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众人身后,正抻着脖子张望梁枫三人武斗。见大伙儿瞧他,他呵呵笑道:“你们看,才小半年就领会‘逍遥游’精髓,根基确实不错吧。”脸上有些洋洋得意。
莫无声一出现,群雄初是愣神,马上炸开了锅。“我们是来讨个说法!”“交出小贼!不然踏平逍遥谷!”“你怎能收魔道为徒!”众人七嘴八舌,莫无声好几次要说话,都被打断。猛然展开身形,一晃不见。
众人再要寻找,却见莫无声与梁枫二人站在屋门前,朱氏兄弟兀自耍着,倒似祝酒跳舞一般。
毛华见莫无声出手带走梁枫,自己再不出手终止2这场闹剧,反而显得脸上无光。当下走向朱氏兄弟,谁也没看清发生什么,二人都停了下来,累的呼哧带踹。莫无声叫了一声“好!,不愧是‘西北神腿’。”
毛华心说:你一下从战团里带出小鬼,没人看清,我对朱家兄弟兵刃各点了两脚,倒被你瞧在眼里,哪里是好了。表面上拱了拱手,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老夫今日想跟你这小徒弟问个事儿。”
哪知莫无声不接他的茬,只说:“你这踢腿神技要算是雕虫小技,其他人的功夫岂不是虫都不如?”毛华的确是众人中武学造诣较高的,这话听得反而让众人觉得别扭。
有沉不住气的对莫无声喊道:“莫老头,你少废话,快把魔道小贼交出来!”
莫无声笑道:“小徒早入我逍遥门下,跟魔道脱离干系了。”梁枫听到此言,朝莫无声拜了三拜,说:“前辈,多谢前辈教我武功,但武林盟与我有血海深仇,非要诛灭武林盟不可。”听得群雄哗然,骂声叠起。
莫无声听了也忍不住皱眉,心想:就算你与武林盟有仇,也不能当这么多人说。这孩子怎么也忒倔,怕是有点儿傻。但又一想:当今世上,还有几人能想什么说什么,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呢?这份儿傻诚的性子,也是我愿收他为徒的缘由吧。
其他人可是叫叫嚷嚷,兵刃在手,眼看形成合围之势,口中喊着“若逢魔道!斩草除根!”
莫无声扫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各位除了毛老者与这位小兄弟有些嫌隙,其余众人,是冲我莫无声来的吧。”这群人听了此话,脸上均微微有些热。莫无声“哼”一声继续说:“江南沈家已被夷为平地,今日诸位要将逍遥派除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梁枫脑子迷惑:不知江南沈家怎么就被夷为平地了?
其他人听了莫无声的话,更是默不作声,这些人除了朱氏兄弟与毛家要好,过来助拳,其他人却是看不惯莫无声的做派,或是与莫无声有些过节,奈何大家同属武林盟,有事也不好发作,如今终于觅得机会,焉有不一起来闹事之理?
但见到梁枫与朱氏兄弟争斗,一个个谁也不愿上前帮忙,怕帮忙不成,反而丢了自己的面子,落了自己的名声,故一直远远看着。
这时,一个用剑的白面男子,尖声尖语道:“这小鬼都承认要与我们武林盟为敌,搞不好这逍遥谷与魔道也有不少关系,不然为何多年不收徒?”
莫无声抚着胡须道,对那用剑之人说:“魏修啊魏修,没想到当年拒你在门外,你一直牵挂至今啊。”魏修听了白面泛红,他当初仗着自己老子有钱,召集几个武林有头脸的人物给自己写写推荐信,带信投到莫无声门下,不想莫无声看都没看,就请他回了,说他不是块材料,另寻他人。尤其说他不是材料,怀恨至今。
又一个用双刀的大胡子站出来,说:“莫老儿,你那点功夫也配拿来说事,不知羞吗?”
这下,莫无声听了,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山谷,良久不绝。
那大胡子怒道:“你笑什么!”
莫无声收住笑,看着那用双刀的说:“汪亮小儿,你老子打我不过,你爷老子打我不过,怎么今日你又来领败?我看,你们胡氏春秋刀法干脆改名算啦。”大胡子汪亮拔出刀来,叫道:“改叫什么!”
莫无声盯着他看了半天,方说:“你这脑子也不够用,改名叫‘三代均败’刀法吧。”梁枫一听,禁不住笑出声来,爷俩二人相视,笑得更加爽朗,似旁若无人。
毛华见这样争吵下去,不知何时是尽头,也看出这群人除了朱家兄弟,没一个是真心来帮自己的,伸手要劝架。可这汪亮被气得鼻歪眼斜,哪容毛华阻拦,挥刀前去,其余众人一看,皆手持兵刃上前。七八个人一下子围拢过来,梁枫看得心喜,人越多越能试出“逍遥游”的极限在哪,一个箭步冲进人群。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或中拳或中脚,有的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武功也不弱,实在是梁枫出其不意,占了先手。当下,这群人紧紧围住梁枫,适才见过他的身法,均要置他于死地,以泄私愤。
梁枫有“石心诀”内劲,但是内功平平,全仗着武学路数多,打的人眼花缭乱,但有的也仅用出一招半式就换招,打不出威力,再加上自己赤手空拳,其他人都手持着兵刃,勉力躲闪多,出手少。
梁枫心中不惧,越打越猛,越大越险。那魏修看出梁枫短处来,招呼道:“大伙儿并肩子上!一齐砍他,总能将这小贼拿下!”这一招呼,众人皆使出看家本领,杀向梁枫各处,梁枫心说:要糟!但觉眼睛一花,一抬头,又被莫无声拎出战局,心下好是感激。
“咦?我的铁棍呢?”朱朗喊叫道,他与大哥正在一旁歇息,见众人刚刚置他们不顾,在一旁看他哥俩笑话,现下也不去帮忙。哪知一晃神,手上的齐眉铁棍不见了。
莫无声说道:“朱家小兄弟,老夫借你的铁棍一用。”果然,那铁棍在莫无声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夺了过去。莫无声又对众人说:“这本是我逍遥派的门徒,各位要是一失手打死了,我逍遥派脸上可不大光彩,各位要是打不过,又是我逍遥派太欺负人,传出去名声不大好。”众人一听,齐齐发怒,心想:好啊!我们这么多人都斗不过你这个小徒弟,是太看不起我们。
只听莫无声接着说:“不如我先按照逍遥之法,将这顽劣之徒驱出门去,再交由你们各位如何?”
有人问道:“谁知道你这法要做多久?”
莫无声笑着说:“就是打上几棍,很快,很快。”众人一听,纷纷收了兵刃,想打上几棍也还等得,就盼打得重点儿,一会儿更好收拾。莫无声拉住梁枫,让他面向自己,却挡住其他人,口中威严道:“孽徒!我本好心收你入我门下,哪知你不懂好歹,不明善恶!今日为师将你逐出师门!你看好了!”
梁枫只当莫无声真的要驱他出去,想起莫无声这小半年来待他甚好,二人年龄悬殊,可情同父子,心中难过,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耳听得“你要看好”,不觉心中大奇,盯着莫无声不知要看什么?
只见莫无声手提铁棍,摆了个起势,接着就一招一式,劈头盖脸的打来,偏偏一点儿都不沾梁枫的衣衫。原来,莫无声知道梁枫除了家传刀法,其他外功只懂得一招半式,且用起来平平,打架久了定要吃亏。梁枫又有隐情,不肯用家传刀法,所以莫无声借机教他逍遥棍法。
梁枫人情世故不懂,但对武功学习自幼精通,一下子就明白了莫无声的心意,心中好是感激。而且他自幼各路武功均沾过一些,对武功可谓过目不忘,当下早忘了群雄环伺,聚精会神的看武功来。
那魏修为人精明,眼见责罚徒弟,哪有面对师父站立责罚的,看了一会儿,见莫无声一招一式打开了,一丁点儿没碰到梁枫,一下猜到大概,大喊起来:“大家快上,莫让这小魔头学了功夫!”
众人也觉得奇怪,但看莫无声身子伟岸,用起铁棍气势浑雄,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对武功极其痴迷,正看得魂不守舍,一听魏修发喊,都回过神来,抽出兵刃扑了上去。
莫无声一下跃到梁枫身后,口中说:“待我再打这个孽畜一个嘴巴!”左手拉住梁枫衣领,将他掉转过来,用棍的右手却向后甩去,正中汪亮的下巴,汪亮应声而倒。
莫无声回头,一脸叹息:“哎呀哎呀,人上岁数,就容易手滑,教训徒儿,伤了别人,诸位且小心了!”说完,自己反而往人群中跳去,一根铁棍用的像游龙惊蛇一般,顷刻间,将众人点到在地,起不来身。
莫无声立身收棍,俨然有睥睨天下之势,大宗师气派,看得梁枫、毛华与朱氏兄弟都呆了。
转瞬,莫无声又笑呵呵道:“你可看清了?”
梁枫纳头便拜:“看清了!”梁枫学了“逍遥心法”,便等同于将逍遥派的总决记在心中,这棍法形式反而是末节,到手便会,加上他天生好武学,看了一遍就熟记心中。
莫无声单手一抛:“多谢小兄弟!”将铁棍抛回朱朗手中,眼看铁棍去势甚急,落入手中却平平稳稳,朱朗知自己再练几十年也不能达到此地步,心中又赞又叹。
毛华见躺在地上的一大片人,心中暗骂没用,再次拱手道:“我只求问这小兄弟一件事。”他也被莫无声折服,改口称梁枫为“小兄弟”。莫无声说:“他已不是我门徒,毛老者问他便是。”
毛华口中称“是”,生怕梁枫知而不答,自己又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我那孙儿毛德礼,在那沧州境内的小石屋中,究竟死于谁手?”
梁枫自然不知,但他见老者神情恳切,一把年纪孙子让人杀死,心中不忍。想来是铁罗汉将自己击晕后,又乱杀人。这铁罗汉是自己魔道前辈,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实在不当说。若不是铁罗汉杀的人,又该如何?只好说自己知道的了,当下抱拳对毛华说:“我梁枫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毛华一听,以为他要承认,手上青筋暴起,接着往下听到“但我确实不知您的孙子死在谁手,那时我遭人暗算,被人打昏。醒来就在逍遥谷了。”
毛华听完泄了气,面如死灰,手上松了劲儿,叹道:“原来如此。”又转身对莫无声抱拳道:“今日礼撞贵地,待到清明武林群雄会在当面谢罪。”
莫无声摆摆手,说:“不必不必,这事早晚都要来,不过让你赶上了。”
毛华叹了口气,与朱氏兄弟扶起众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