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些文字,记录一下小时候的那段时光。
只是单纯地想要记录,让记忆有处安放。字很多,看累了别忘记歇歇。
读完幼儿园大班,毕业汇报演出都结束了,爸妈才后知后觉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眼眶浮肿、水喝得多但是排泄却不是很正常,于是他们带我来到市区的儿童医院就诊。
小时候的我很害怕打针,但那次做检查时我却特别乖,无论护士扎偏多少次,皮试多少次,我只是乖乖地候着,因为我不想妈妈和奶奶因为我而继续争吵“你怎么带孩子的?她生病了你都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生病你没有责任吗?”、“工作重要还是小孩重要?”……虽然我那时候并不懂她们为什么争吵。
后来听爸爸说起那时候还没确诊前的事,他说因为医院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看病的家长里三层外三层把医生围得严严实实,爸爸看准时机挤到医生面前,插空问医生道:“医生,你能帮我看看我女儿哪里病了吗?”医生抬眼打量了我一下,看见我塌塌的鼻梁,无神的小眼睛,说:“可能是地中海贫血。具体要检查一下……”
爸爸说,当时听到这回答的时候头脑“嗡”的一声,他也才刚做爸爸,就要受到那么大的打击?而且我从小就没让爸妈省过心,要么把脚伸到自行车轮被搅受伤、要么就是爬窗户磕破眼角、要么就是发烧、流鼻血不断……
问完医生后,爸爸慌慌张张地就跑去挂号、缴费,带我各种检查、抽血、验这验那,具体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最后查出来是肾出了问题,肾病综合症。
我年幼无知啊,就是觉得那只是比感冒发烧要严重一点病,因为它比感冒发烧吃吃药、打打针只多了住住院而已。
我问妈妈,这个病会好吗?
妈妈说,当然会啊,但是要住院,你乖乖吃药打针就会好的。
我接着问妈妈,那要住多久呀?
妈妈说,要看你恢复得怎样!
听完妈妈的话,我也坚信自己能好(是的,happy ending),所以往后的几个月住院治疗中,每一次打针我都不哭,小脑瓜觉得可能哭了就没那么快痊愈了,可能哭了还影响治疗效果……总之当时的护士姐姐都说,我是难得一遇任扎不哭的小孩……
在那几个月的住院时间里,每天都有规定动作:早晨起来要先验尿蛋白,然后掐一下腿脖子看看有没有凹陷的印子,因为这个病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大量蛋白尿和身体浮肿。
吃过早餐以后就在病床上打点滴,偶尔做个身体检查。但是光打针很无聊啊,而且我当时是幼儿园的文化水平,字都不认识几个,于是爸妈给我买了几本简笔画册,我每天就坐在床上临摹简笔画,然后上色,每天如此,画得不亦乐乎。
平时打针是左右手轮换着打的,所以左手打针的时候,我就右手画画,右手打针的时候……你天真了,不是左手画画,是喊爸爸帮我画……反正就跟完成指标一样,一定要把每个图都画下来。对我来说,最简单的是画动物,最难的是画人物,所以尽管有时候是左手在打针、右手在画画,但遇到画人物的时候,我还是会请爸爸出马帮我“作弊”。
作为一个好学的宝宝,每画完一幅,我就会问爸妈图画里它们的“名字”是什么?然后爸妈就会把它们的“名字”写下来,我再模仿着一笔一划写到图画下方。为了“炫耀”自己会写数字,我还按顺序给它们都写上了序号,上完色以后我就会满意地收到盒子里。
后来,我会问妈妈可以出院了吗?妈妈说还不行。虽然我每天按时打针吃药,但是爸妈的神情却告诉我病情并不理想,而隔壁病床的小朋友换了又换,只有我一直还在那里不能回家,我也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那段时间,我总是问妈妈,“还不能回家吗?”、“我回去以后是不是就上小学了?”、“为什么那些小朋友都回去了?”、“我好像有点想上学啊”……
也是后来的事了,妈妈说,每次听到我这样问,她的心里就十分难受,特别是晚上我睡着以后,她就常常在边上哭,她认为是她没有照顾好我才让我生病的,看见我那么难受,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她十分自责。
啊,如果我当时知道自己问的问题让妈妈这么难受,我就不问了。
我的病情也不是一直在好转,出院前其实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可能也是由于那个时间节点,医生“奋力一搏”给我加大用药力度,而在那之前,无论躺着坐着我都觉得浑身难受,而且排便也不正常,不光吃不好也睡的不好,于是我变得很焦虑也很烦躁,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住院以来“最不乖”的时候吧……不过最后我还是熬过来了,我只记得开开心心回到家里。
可是回到家里并不是因为我已经痊愈了,只是病情比较稳定,在家里吃药就可以了,所以我还是需要每天完成规定动作:验尿蛋白,然后掐一下腿脖子,由于病情不是一直稳定,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还是需要打针。
我还记得爸妈回到家就会问我,今天蛋白多不多呀?腿还会不会肿呀?
就像上幼儿园回到家时,妈妈总会问我,今天学了什么呀?表演给妈妈看好吗?
所以就算我现在长这么大了,回到家还是喜欢跟我妈说说工作中的事情,她通常问一句,今天上班怎么样呀?我就能从吃饭前说到吃饭后。
那时最难受的不是吃药打针,而是由于吃药,身体激素水平紊乱,我整个人像气球一样肿了起来,了解的人,知道我是因为生病导致的浮肿,不知道的人全当我只是肥胖,所以平时只要出门在外,一定会受到异样的关注,有的人甚至会毫不掩饰地对我指指点点,开始时我会在意,但是久了就习惯了。
那时肿成什么样呢?
晚上没办法睡觉,因为无论平躺还是侧躺都难以呼吸。为了能让我睡觉,妈妈有时候会让我坐在她腿上,从后面抱着我睡。胖成那样,妈妈也被压得难受吧?可是她却没有嫌弃我半点,反倒是我们一呼一吸相互“影响”,都把对方逗笑了,妈妈甚至会笑出眼泪来,确实很乐,苦中作乐。
然而也是因为当时身体浮肿得太厉害,尽管后来身体痊愈了,我大腿内侧仍然布满了肥胖纹,无法自然消除,就像未解除的“魔咒”仍然伴随着我。所以现在只要穿短裤或短裙,疤痕都会露出来,有时迎面走来的路人看到后,会投来他们诧异的目光。有的人甚至会跑来问我,你的腿被烫伤了吗?我就笑笑告诉他们:“不是噢,是胖的。”尽管我心里不舒服(好气气噢,但还是要保持围笑:)。
所以,现在我在路上看到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都尽量将目光移开,不想用那种冒失的方式打扰到他们,如果不经意与他们对视,我会尽可能以微笑问好,希望他们感受到的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到了康复后期,我们认识了一个医生,他治疗肾病很有经验,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开中药给我调理。每天都熬喝中药,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中药味,正因如此,现在我也不讨厌闻到那些中药的气味,因为总觉得那么熟悉。
在家养病的日子里,外婆就住到了我们家,替每天工作忙碌的爸妈照顾我,给我做饭、熬中药,所以外婆在我的心里是跟父母一样重要的人。(现在萌生一个念头,有空我要写写我的外婆。)
那时候的药引子是玉米须,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去买玉米啊,但是长时间这样不是办法,因为药每天都要喝,于是每天都要买玉米,我们哪吃得了这么多玉米呢……
后来妈妈和外婆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别人在市场买玉米大都是把皮剥掉,玉米须也自然不会有人要,于是她们就跑到每个卖菜档口前去捡别人扔掉的玉米须。记得妈妈跟我说起她的“好主意”时,样子十分得意,像小女孩一般,但是每每回想起,我就觉得好心痛,市场地上那么脏,她们却要蹲在地上,弯着腰把玉米须拾掇起来……
后来,有些卖菜的老板发现了她们奇怪的举动,就问起原因,妈妈告诉他们因为女儿生病了,需要用它做药引子,光买玉米不是办法,吃也吃不完,老板们听了以后,觉得这家人太不容易了,于是对妈妈说,“那以后我就帮你把它们都留起来,你来市场的时候找我要就成!”
这回妈妈高兴坏了,她回到家对我说,遇到了好心人,玉米须的问题解决了,以后不用愁了!看到妈妈开心的样子,我也跟着点点头,果然还是有很多好心人的,我一直都相信着。
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天下着大雨,我的病情又复发了,于是爸妈找来医生和护士到家里帮我打针。因为身体浮肿厉害,手上的血管很难扎,没办法只能找脚上的血管。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感到恐惧还是扎在脚踝附近确实会比较痛,平时很快吊完的点滴,那天却好像怎么都打不完,于是我又不乖了,开始哭闹。
爸妈只好哄我,你有没什么东西想要的?爸妈去给你买回来?你乖乖打针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商场里那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米奇公仔,当时很想要,但是爸妈说太贵了,于是买了一只小兔子给我。沉默了一阵,我说,想要米奇,爸妈一听就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米奇,二话不说,骑着摩托车冒雨出门了。
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他们终于带着米奇回家了,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其实他们刚出去我就后悔了,我意识到自己好像太不懂事、太任性了,心里面其实不太舒服……我擦干眼泪抱过米奇,乖乖把吊针打完,原来米奇并不是非要不可的。
写到这里,突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了,因为后来的康复时间有三四年之久,期间病情反反复复,只能不停吃药不停打针,左右手的手背都各有三条“小蜈蚣”,那是因为能扎针的血管都布满针孔的痂,技术不如现在先进,只能如此遭罪。
以前也从没想过将这段记忆写下来,存在就存在吧,但是现在觉得,文字的力量不容小觑,因为它可以比记忆保存得更久,有胆量写下来了,发现那些苦难也不算什么,我现在可以对它说:“没把我打倒,你也不过如此!”
我总是开玩笑说,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过想想我确实很惜命,因为只有当你和那个世界曾经那么靠近的时候,只有当你身边都是珍视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你来过这个世界,却什么都没有留下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贪生怕死”确是必然。
不写鸡汤,只写回忆,让过去的都过去吧,我现在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