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每逢十一,我们兄弟三人都会赶回里,收割家里十几亩庄稼。
这是家里重要的日子,要提前准备。天刚刚冒亮,父亲就起床了,喂牛、磨镰刀,做各种准备。这些活父亲不让别人插手,要他自己完成。他干得认真,动静很大,像举行一种仪式。在他忙活的时候,三个儿子还赖在炕上睡觉。等到太阳爬上山头,撒下一片清亮耀眼的阳光,他会才把儿子们叫起。
吃罢早饭,套上牛车,就往地里去。地在村外,要先出村子,再绕着山角走上几里土路。老牛走得不急不慢,儿子们的心情也是优哉游哉。路两边都是庄稼地,成片的黄豆、玉米、向日葵,一眼望不到边,一派丰收景象。
老少四人并不早,甚至有点晚——地里已经满是忙碌的乡亲,一家一家的,欢欢喜喜,热热闹。大都是熟悉的面孔,有平日里尊敬的长辈,也有小时候的玩伴。跟我家相似,这是收获的时节,也是团聚的日子,属于全村人共同的节日。
父亲牵着老黄牛走在前,儿子们跟在后面。见到长辈儿子们要打招呼,稍微有点疏忽,父亲就会及时提醒:“赵家三叔,你们没看到吗?”“王家四婶,赶紧说话!”
儿子们就按照父亲指示,一路向长辈们问候。就像小学生那样,声音要大,要恭敬。牛车是不能坐的,走着才显得尊敬。乡亲们也给予热烈的回应,走过一路,带过一片欢声笑语。
三叔说:“哟,三个孩子都回来了,一年没见了?”
父亲骄傲地应着:“有我在,他们敢不回来!”
四婶说:“个子都长这么高了,干活不差吧?
父亲大声说:“光上学啦,干活俩不顶一个!”
永胜大哥说:“仨孩子都这么出息,你以后享福喽!”
父亲挥挥手:“那可不敢说,还早着呢!”
父亲额头上扬,背着手,四平八稳地走着,老牛也十分配合地慢腾腾地挪着步。但三个儿子却都多少有点窘迫,穿行于乡亲之间,虽然都是亲切的面孔,但众目睽睽之下,像被检阅似的,很是不自在。
秋收是件急活,要跟老天抢时间,否则下雪就会很麻烦。但父亲心里有数,并不着急,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儿子们回来了。干一会活,他就张罗休息,儿子们围着他坐在一堆豆秸上,他点上一根烟,扬起布满皱纹的脸,慢慢地吐着烟圈。
他喜欢听儿子们说话,讲工作上的事,学校里的事,天南海北的事,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一两句听不清楚,还要再三追问,一定要听个明白。
干一会,歇一会儿,唠一会儿,时间飞快。父亲用手摭着阳光,眯着眼看看天,说:“晌午了,收工!”儿子们一阵欢呼。回家的路上,乡亲们还在路边的田地里忙碌着。那段日子,乡亲们要起早贪黑,很少有休息时间,只有我家例外。
还是来时的光景,乡亲们热情地问些“咋这么早就收工了”、“孩子能在家住几天”、“咋不跟他们走呢?别种地了,享福去吧”之类的话。父亲平日里话不多,但现在却有问必答,有时还要重复两遍。他的嗓门很大,很远都能听得到。很快,全村人就都知道,老梁家三个大学生都回来了。
一晃多年过去,往事已成回忆。这些年,小村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小杨树替换掉老杨树。父母也已经离开这片土地,随到大城市定居。
我好久没有回老家了。这次回来,我带着13岁的女儿。现在,我也是一位父亲。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觉得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新鲜。一边走我一边告诉女儿,我在这里读过书,在这里爬过树,在那里捞过鱼……
路两旁依然是忙碌的人群,大都是我记忆中的面孔,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都见老成。我逐一打招呼,伴着女儿清脆的问候:爷爷好!奶奶好!叔叔好……
有的问:“唉哟,这是你女儿吗,长这么高了?”
我连忙回答:“是啊,这一个长个了。”
有的说:“小姑娘真漂亮!”
我忙回:“像她妈妈,不像我。”
有问:“学习好吗?”
我大声回应着:“总考第一名!”
我牵着女儿的手,迎着徐徐微风和灿烂阳光,体会着做父亲的荣耀。思绪不停地在往事和现实中穿梭,情感的波涛在心底翻涌,让我难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