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夏天,尽管是雨后,阳光还是刺眼地晃着脸。母亲把骑过来的电动三轮车锁在路边,就和知画往马路对面走去等车。一辆车影闪过,只见知画撑着遮阳伞,挽着母亲手臂,肩并肩地站着。母亲穿的粗跟凉鞋,知画穿的平底鞋,这下看起来两个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画面也是和谐。
距离汽车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知画陪着母亲到人民路的服装店将前两天给母亲买的不太合身的衣服换掉。知画庆幸当初买的时候特意问了能否更换,并在老板推荐了另一款服装给母亲试穿了,母亲也非常满意的时候舒了一口气:她开心就好了,多加点钱都是小事。她在心里这样想,并趁着母亲换回自己衣服的时候悄悄问老板需要加多少钱。老板是个年轻大方的30多岁女子,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过衣服就到电脑旁查询起来。母亲出来了,她见知画还要刷卡急忙问要加多少钱,老板在忙着给知画刷卡,知画便轻松地回答:没多少,就几十块钱。其实知画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加多少,反正不能让母亲看见价格,要不然她又该心疼了吧。
换了衣服,母亲问知画想不想吃点什么,印象中,知画几乎从来没有陪母亲来市里逛过,更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和好喝的。她好像料到母亲会这么问,脑海里立马闪现了两天前留意过的手工饮品店,就在服装店旁边,说:那就去买果汁喝吧。母亲就随着去了,店里眼花缭乱的各种饮品,知画最不擅长在不常去的店里做选择了,便问母亲想喝点什么,母亲憨笑着说:我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哪个好喝,你觉得哪个好喝就买哪个。知画一边为自己的选择恐惧症感到紧张,一边为母亲的憨笑感到惭愧,最后她挑了一个大杯的水果鲜饮,要了两支吸管,和母亲一起分享。知画打开果汁盖子,用袋子里配好的小木叉子叉起一大块三角形的西瓜给母亲吃,母亲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接过去,又吸了几口果汁。知画也喝了果汁:嗯,这果汁味道还不错呢。母亲也随声附和着:嗯,好喝。她们就这样在饮品店的长椅上坐着分享一杯果汁,看着旁边调皮可爱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个小时,店里的冷气温度适中,空气里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距离发车时间不到半个小时,母亲一定要陪知画到车站,便一起打了车。知画不慌不忙地排队买票,母亲就在旁边看着她和这里并不熟悉的四周。取完票,知画挽着母亲一起过安检,找了候车室的空座位坐下。等车的间隙,母亲依然在知画耳边说着话,知画一字一句认真地听着,她多希望时间慢点儿走,让自己多陪伴母亲一会儿,母亲也多陪伴她一会儿。可是检票口的门还是按时打开了,知画拿好自己的行李就要跟母亲说再见了,嘴上仍然是生硬的一句:妈,我走了,您慢点回去。母亲看着她,点头回应着,她有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好用一个拥抱掩饰住眼眶里的泪水,然后,转身上车。
在知画心里,车站是她最不愿去回忆的地方。这里是转身最多的地方:不是她先转身,就是她爱的人先转身,结果都会让她哭鼻子,都会让她在脑海里努力去想象对方的心理变化,对,仅仅是想象,她从来没问起过,也害怕听到答案。
知画的记忆里,车站从来没有肥胖的背影,也没有过多的寒暄,更没有几步一回头的镜头;无非是一辆小破三轮车,一个瘦瘦的身影,几句生硬的对话。转身后发现身影和车子都不在了,才意识到这又是一次离别。知画就是这样一个后知后觉,又故作坚强的人,转身那一刻,她对自己说:嗯,不回头,不就是小离别吗,又不是不回来了;转身后,她又突然紧张起来:那个人真的走啦,唉,怎么没多说几句话呢,管它呢,反正也是说不出什么电视里的绝美台词了。
这样的情景占据了知画大半个关于车站的回忆,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车站非要有送别的场景。她不是过分矫情的人,自然做不出煽情动人的事来,但每次又渴望会有人陪伴,尤其是那个瘦瘦的身影,也许是他,也许是她,她自认为他们舍不得自己和自己舍不得他们是一样的心情。知画习惯于满足别人的陪伴和倾诉需求,认为小镇夜灯下那样静静的陪伴,静静的倾听就是一种爱,一种尊敬,一种心理安慰。
车站,转身,离别,不管用哪个词来作为回忆的一部分,都是无可厚非的,记录的无非是平凡人的平凡故事和感情,没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