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蹲在地上,看着烟花放出的璀璨光芒,烟花瞬间的光亮,在半黑的黄昏,照亮了公园整个角落,也照亮了他花白的头发,他水灰色外套,藏青色长裤,以及长裤上斑斑点点的泥浆。
这烟花,是他在正月十六那天,在火车站外捡到的。估计有人怕安检不过关,偷偷扔在路边,这就便宜了老陆。这种东西,不是稀罕物,但老陆是绝不会去花钱买这玩意儿的。买它就等于烧钱,烧这玩意儿,还不如买冥币,烧给老祖宗,或许,还真能得到祖宗照应呢!
不过老陆也不会花钱买冥币,因为他不信鬼神,更因为需要他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老娘的药钱,孩子的学费,盖房的钱,田里的肥料、农药,老婆的生活费,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
靠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工,挣两个辛苦钱,真的不够用。前些年,年纪轻,力气大,活也足,倒是攒了些钱,房也盖了,但不大,不高,不气派,也就凑合。所以,挣到的脸面也寒碜了些,无奈,家里人丁单薄,没有兄弟帮衬,捞不到肥缺,净干些钱少事多的杂活。
还好,老陆人勤快,心也宽,还算机灵,又愿意多干,间接就多学,于是,泥水匠的活儿,还真让他作成了师傅级的人物。由于手艺好,虽年龄大了,速度跟不上,但可以用技术,使巧劲儿,如果能接到立马见现钱的活儿,日子还是好过的。
可包工头接不到活儿,或者,接到的是三角债的活儿,老板讨不到工程款,那你真的能去告他?去跳楼?那以后还要不要出来混了?
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需要钱,尤其是,学习争气,就要考大学,上大学有荣耀,那是不用说,可大学也是吃钱的老虎,学费、生活费,四年,甚至更多年,还不把家给掏空了?那以后娶媳妇,翻新房子,又只好借钱了。
老陆在这个异地他乡,省吃俭用,拼命干活,哪怕比别人少报点价,偷偷地接活,虽然破坏点行规,不太厚道,但他压力大,实在没其他法子想。也就是想多攒点钱,过年回家,一家人能开心点,少犯点愁。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捡到烟花原本想留着等过年的时候,全家一起放的,如今除了自己,没人看了。
一个月前的车祸,把老婆,孩子搭进去了,老娘闻讯,一时气急攻心,也跟着去了!车祸,因为对方酒驾,是全责,两条人命,赔了不少钱,三十几万,大学的学杂费不用愁了,房子翻新手头也宽裕了,甚至,娶儿媳妇的钱也不愁了,老娘看病吃药的钱也有了………
可,这一切,全都用不上了!
老陆一下子没有了生活的方向标,没有了奔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自由了,却失去了苦苦挣扎的意义。而那些用命换来的钱,就如同点了满满一桌菜,亲朋好友全跑了,就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瞪着眼,要把这些全部撑下去,胃口都吓跑了。
老陆买了许多冥币,在坟头烧,烧了整整一天,分不清眼里“泊泊”流下的泪水,是伤心泪,还是给烟熏的。到后来,眼泪流干了,紧紧绷着脸,竖着的胡子也倒下了,头发一夜即花白,40多岁的青壮年,似乎年近花甲。原来,伤心是抽干青春的真空泵,绝望是步入老年的敲门砖。
离开家,离开伤心地,他不想被人用怜悯的眼神照射,也不会像祥林嫂那样重复自己的悲哀,更不会热忱地把伤疤揭开,给左邻右舍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是个男人,一个孤零零的顶梁柱,一个失去支撑意义的顶梁柱。在这世界,他除了那个从没有归属感的异地他乡,竟然别无去处。
在那里,他习惯沉默,习惯少说多做,习惯省吃俭用,习惯任劳任怨,习惯孤零零一个人,虽然有老乡时不时地碰个头,吃个饭,可聚在一起的多是相同的闷葫芦,多是有相似版本的悲苦、无奈,却可以默契的闭口不提,把它们喝进52度的北京二锅头,或者把它们一次又一次,扼杀在连接被褥和枕头的鼻息间。
老陆把3个烟花并排按放,学着那些有钱人,用打火机点燃,默默看着,仿佛老娘,妻子,儿子都围在一起,或许是烟花的光亮太强太烈,使得老陆的眼睛一时不适,看不到他们惊喜的眼神……可为什么,除了“嘶嘶嘶——”的声音,却再也听不到他们的笑声……
短暂的绚烂,老陆和烟花渐渐被暮色隐匿,成为来去匆匆的行人,在路边的背景;变成大千世界中,毫不起眼的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