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找到她告诉她那个陌生男子终于在医院去世的消息时,她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径直向屋内走去,一句话也没有说,眼里一片黑暗,宛如死水,只是那条平时二十秒就能走完的走道,她挪动了足足三分钟。
十来平方的小屋子里,20w的老旧电灯泡散发出微弱泛黄的光,屋内一桌,桌上摆放着一个文件夹,几页工作文案;一床,床上叠着整齐的被子;一鞋架,架上摆放着几双廉价地摊鞋,残破的地板却擦的不留一丝灰尘,清冷萧瑟,这就是驹子的家。
这个家没有窗户,也不向阳,她在这已经住了五年,五年来屋里从来没有进过阳光,夏天还好,不至于那么燥热,可是入冬,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供不起暖又见不到阳光的小屋,宛若冰窟,冰冷潮湿的像铁板一样的被子时常让她在深夜中被冻醒。
驹子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天与那个男子相识的,他们相识的前一天晚上,大雪下了一整夜,整个塞北小城被披上一层厚厚的银装,大雪摧毁了几座供电站,并使整个城市的大部分交通线完全瘫痪。
尽管有关部门已经积极努力采取措施,主干道上都是清洁工人在扫雪,但像驹子家这种偏僻闭塞的郊区,有关部门的措施并不能有效的落实到,也只能听之任之地面上厚厚的积雪自己融化。
清晨六点半,驹子照常从冰冷的被窝里爬起,在冰冷的自来水里倒上昨晚烧好的热水,和往常一样洗漱刷牙,然后洗头发,她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洗头发,她本可以和大多数同事一样每天七点起床,然后简单洗漱,出门买些早点吃,然后坐着破旧的2路公交去上班。但她每天都得洗头发,这已经形成了她生命中每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切收拾完毕,背上用了六年的老旧背包,家门上了锁,用二十秒走过狭窄的走道,终于见到了积雪。整个路面见不到一点水泥路的痕迹,走在路上,积雪几乎漫过她的雪地靴,在她走过路角转弯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拐角处一个人穿着黑色薄夹克倒在地上。
她跑过去看了看,是个男人,头发上堆满白雪,脸上约莫看见有着些许胡子茬,脸色青紫,似乎面部要僵硬到一起,身上穿着单薄的牛仔裤,脚上是些许显旧的耐克运动鞋,这么冷的天,别人都穿上了棉衣棉鞋,他却穿的如此单薄还昏倒在雪地里,照着大雪覆盖他的头发的时间来推测,至少也在雪地里躺了有半个多小时。
驹子慢慢的走上前谨慎的探了探他的呼吸,还有气,她赶忙半拖着他原路返回,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屋里,扶到床上以后,盖上被子,用热毛巾给他敷了敷脸,并抬起他的头喂他喝了几口热水,然后一直呆呆的望着他。
他的脸原本应该清秀俊逸,只是在大雪地上冻的太久,铁青色现在还未完全消去,驹子的家里好久没有来外人了,除了没有房东会在门外敲打木门提醒她交房租,其他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以至于驹子用手掌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差点都睡着了。突然被一个虚弱的男人的声音惊醒:
“这里是哪里?”
“哎呀,你终于醒来了?这里是我家”
“是你救了我?”
“我看你晕倒了躺在哪里,天太冷了,不把你带进来你会被冻死的”
“谢谢你,我得走了”
“你在外面被冻了很久,身上很多地方都冻伤了,要不我打电话送你去医院吧”驹子这时候突然间想起医院了。
“没事,不用,谢谢”男子说完之后就打开门径直走出。
等男子走出之后,驹子突然间才想到早已经过了正常该上班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再匆忙的往公司的方向跑去,整个路面零星有几个扫雪工人在努力的扫着雪,这么冷的天气,他们的嘴里说话都呼出热气,额头上留着浓密的汗珠。
驹子也是一样,她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在雪地里,一边心里想着一会肯定会被那位严厉的中年主管训斥,搞不好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更严重的是,现在整个社会经济形势萧条,公司里早已经传出了要裁人的消息,她赶在这个时候上班迟到,搞不好就会被裁掉。
那样的话,再找一份工作就更加困难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一紧,又加快了脚步。
当她回家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昨天公司突然接了一个大单子,主管领导心里都很开心,所以她今天上班虽然迟到了,主管也是稍微说了一下,加上昨天又下了大暴雪,不少同事也都迟到了,法不责众,主管也没有多言,而是让她继续好好处理好手上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洗漱完毕,刚打开门准备去上班,就看到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走进一看,那个人正是昨天救的那个人,外面穿着黑色风衣,里面穿着挺阔西服,打着领结,脚下是长筒皮靴,焗了油的头发根根坚挺的站立着,刮干净了胡子茬的脸上显着几分英气与坚毅,可能是天气太冷,身体看起来又很瘦弱,寒风吹的脸上少了几分血色,多了几丝青紫色。
“哎呀,是你呀,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个男人正低头吸着烟,抬头朝她看了一眼,面上露着微笑,而驹子和他对视的时候就好像整个人被看穿一样,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波澜。
“我在这等你。”男子微笑说道,随手把熄了小半支的烟给掐了。
“等我?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是因为昨天的——的事情要说一些感谢的话,完全是——是不必的,我只是看你在雪地里太可怜了,就——就忍不住过去帮助你。”驹子突然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有些不太适应,语速顿了几顿。
“嗯嗯,昨天真的是谢谢你了,我是来向你表示感谢的”。男子掏出一件木刻的人偶。乍一看,这个人偶约莫着有些像驹子。
“这个我不能要。”
“拿着吧,也不贵重,我自己做的。”
男子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竟然连一句再见都没说。
驹子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把礼盒放进包里,忽然间看到手腕上的手表,心呼不好,就赶紧向着公司的方向跑去。
第二天早上驹子照常出门,推开门时仍然看到那个男子站在不远处,她心中一下子想到那个男子说的,明天再见。她锁好门,走到他旁边。
“你今天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等你,为了表示感谢,请你收下这朵花。”说完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朵木刻的栀子花,花还上了颜色。
驹子还是第一次收到花,虽然是木刻的。
“谢谢,但是这个我不能要,昨天你已经送感谢过了,以后就不必了。”驹子很认真的说,然后扭头就跑,直到她跑出好远她的内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送花呀,她以前从来没有收到别人给她送花这种事情呢,况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
每天早上,驹子都会看到那个男子手里拿着礼物在等着他,下雨的时候他就打着伞,刮风的时候他也会戴着帽子,衣物鞋子也都会改变,只是手中一直拿着一朵木雕花,在默默的等着她,微笑着对她说:“早上好呀,请你收下这朵花吧。”
驹子自然是不会接受,只是她的心境开始渐渐变好了,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情绪总是很失落彷徨,她不喜欢与人沟通,上班也是找了一份不必怎么说话的工作,她的内心好像被常年累积的蜘蛛网尘封了一样,灰尘满地,没有一丝光亮。
可是自从这个男人来了之后,每天在她门前守候,话虽不多,但总是会对她很温暖的微笑,再加上那一朵惟妙惟肖的木雕花,那是怎样感人的场景。
虽然她每次都拒绝了,但心中还是会时时想起自己若是手拿木雕花的模样,就这样一天天,她心中尘封已久的蜘蛛网,慢慢被射进了太阳,光影折射,四处透亮。
这一天早上,驹子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一下子接受了男子送来的木雕花,这是一朵白色的马蹄莲,白中透粉,叶子青葱翠绿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白色的马蹄莲象征着清雅高贵,忠贞高尚。”
“是嘛?那我就接受了你的赞美吧!”
“明天你还会来送花嘛?”
“你猜?”
“会是什么花呢?”
“秘密!”
可是连着一周,这个男人突然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一天,驹子推开门,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心中疑惑,那个家伙难道也会迟到吗?既然如此,我就不等你了,哼!
第二天,驹子照常推开门,门外还是空空如也,今天竟然还迟到,真的是不想再见到你!
第三天,驹子从早上起床就在门眼里瞄了喵,发现没有人,刷完牙又瞄了瞄,还是没有人,等到洗完头发准备出门,还是没有人,驹子心里这时候出现了一丝慌乱,怎么回事,他已经是第三天没有出现了,肯定不是迟到睡过头这种原因,那会是怎么样呢?
她上班的时候手里拿着男子送她的木雕人偶,整个过程都在思考男子发生了什么情况,公司领导看他工作不太正常,还特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了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没太睡好,领导摇了摇头让她集中精力工作,她心虚的点了点头。
第四天,虽然她心中还在期望,但是事情还是和前几天一样,她拿着木偶心中开始烦躁,怅惘,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
第五天,她在想如果那个男子出现该有多好啊,她整天都在想。
第六天,她心中在想,如果今天那个男子出现,手拿木雕花,她一定会高兴的跑过去说,谢谢你的木雕花,我很乐意收下,只是外面还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第七天,她抬头看了看门外,还是什么都没有,她叹了叹气走向公司。等她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前有一辆警车,一位警官坐在车头前抽着烟,看到她走过来,赶忙掐了烟头跟她打招呼说:
“ 你好,请问幸福花苑2356号你知道是谁在住吗?”
“我就住在里面,请问有什么事?”
“那么这个男子你认识吗?”说着警官从手里拿出一张照片,正是那个男子的照片。
驹子看到照片疯狂的失去了控制,突然间咆哮起来冲向警官
“他在哪里?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他怎么了?”
那位警官赶忙抓住她的肩膀稳定她的情绪说,“你别激动,我们也是这两天才接到医院报警的,他六天前的一个清晨被车撞了,当时满身都是血,送到医院抢救了三天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医院里找不到他的有效的身份信息,也没人能够联系到他的亲人,这才联系了我们公安局报了警。
我们在他的身上一开始也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最后终于在他的随身衣物的一朵木雕玫瑰花里,发现一张指甲盖大小的小纸片,上面写着这个地址,最后我们连忙赶到这里,没想到还真有人认识他,你是他的亲人吗?”
听到这里,驹子一下子仿佛全都明白了,她喃喃自语道,“是的,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在男子的葬礼上,驹子胸前戴着着那只木雕玫瑰花,满脸微笑,桃花灼灼,心中对着照片上的男子说,”你看,这朵木雕花,你觉得我戴着它好看吗?”
葬礼结束的时候,在她回头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从此,再也没有那样的男子清晨在她的门前默默守候,脸上酷酷的表情,手中拿着一朵木雕花,等着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