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书颖
黛玉其人,可怜、可爱又可恨。怜她身世凄惨,爱她率性真诚,有“咏絮之才”,恨她恃才傲物、目下无尘。
黛玉有才,有的是矜傲又冷清之才。她的才华往往为人所钦佩,但未必为人所喜爱与理解。就说“冷月葬花魂”一句,的确是风流别致,读来余韵生香。但“月”已有冷清之感,“冷月”就未免太过凄清,“花魂”已是奇巧非常,“葬花魂”就不免流于奇诡。被湘云批评是“太颓丧”“过于清奇诡谲”,又有诗被李纨评为不够“含蓄浑厚”。黛玉亦知自己诗风之弊,但并不能改。所谓“诗如其人”,若是黛玉肯为了他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与意志,那她便不是黛玉了。那么这是不是代表黛玉不在乎他人的评价呢?倒也不是,实际上,黛玉无比期望得到他人的赞赏,尤其是对才情。湘云作了“寒塘渡鹤影”,黛玉见她作的这一句这么好,就一定要再作一句更好的将她比下去。诗社里的几次活动也是,黛玉常常与宝钗争抢第一,唯恐落了下风。这都可以说明,黛玉对别人的肯定是十分渴望的,这大概也与她孤苦无依的身世有关。他人的肯定能够给这个八岁丧母,寄人篱下的小女孩一些安全感与被需要感。
黛玉不会说话,不是不会说,而是不肯说,不肯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关系,所以常常是一时心直口快误伤他人。就说有一次,宝琴提起一位外国女子作的诗,又谎称自己没有带诗稿,被黛玉一眼识破。黛玉马上戳穿了宝琴,让她十分难堪。这时候,宝钗跳出来为宝琴说话,笑骂黛玉“把你伶俐得”。其实,宝钗就没有看出宝琴的谎言么,她是宝琴的姐姐,对妹妹随身携带了什么物件理应更加了解,且她心思并不比黛玉愚钝。但她就不会来当这出头鸟,反而帮宝琴说话。宝琴更加亲近谁可想而知。类似的,宝钗总是为了迎合贾母的喜好点热闹的戏,而黛玉点的总是根据个人的喜好,有些哀怨的就不免犯了贾母的忌讳。公平公正地说,在现实生活里,大多数人可能会更喜欢宝钗这样懂得变通,但是在艺术作品里,就不免心惊于宝钗心思之深沉,而觉得黛玉更加可亲。
黛玉宝钗就像是我们每一个人性格中两个相反面的扩大。黛玉是我行我素、毫无保留的那个本真我,宝钗是被世俗打磨过的那个世故我。我们都不免有圆滑世故的“宝钗面”,也会在某些时候被触发隐藏的最深的“黛玉面”。从古往今,尤其是到了我们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鲜少有人能够只有真诚率性的一面,从一而终的。正因如此,黛玉和她所代表的那种个性才愈发的可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