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云
01/犁一行田垄,播种四季的希望
乍暖还寒,万物复苏,母亲便开始了一年的忙碌。
麦田经过一冬的休眠,在春风的抚摸中,一日日的苍翠碧绿起来。母亲会经常到麦田里锄草,施肥,看看麦子的长势,时不时的与父亲说着,谁家的麦子最好,谁家的麦子最差。他们总说,冬天麦子盖层被,明年枕着馒头睡。小时听不懂,长大才明白那是农民对丰收的美好期冀。
空下来的时间里,母亲就翻出几块空地,撒下菜籽、瓜种。我从记事的时候起,就总是跟在母亲屁股后面,母亲锄草,我便将与地脱离了的草收敛到一旁。有时,她会把从地里挖出的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的虫子,放在我面前,我就坐在泥地里饶有兴致的摆弄上一番,直至看着它奄奄一息。
春天里最累最难的是在塑料布搭的温棚里,培育出红薯秧和棉花苗,待到秧苗也日见郁郁葱葱时,大人们便将其一一移植出来,栽进田间的珑地里。施肥、浇水、锄沟,母亲就是用她那瘦弱的肩膀从沟渠里挑起一担担的水,将辛勤浇灌于那一垅垅的土地上。
进入四月,梨树园的花便一日日的盛开起来,先是鼓出嫩嫩的花苞,绿茸茸的花萼托着银星点点的花蕾。不出几日,便见梨花盛开起来,远远地看见一片白色的海洋,它不似桃花般妩媚,却平添了一份冰清玉洁的美妙。穿梭于梨园中,微风袭来,吹落片片洁白的花瓣,洋洋洒洒于眼前,不禁让人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凄美而决绝。又想起那般美丽的诗句,“柳絮风轻,梨花雨细。”春风拂面,心亦向阳。
春天里的蓬勃正孕育着母亲一整年的希望。即使时不时的伴随着父亲母亲的争吵声,而我分明看到母亲眼里更深的渴盼。
02/炙热的夏日里,挥洒的汗水换来一季的收成
当打麦场上铺满了圆鼓鼓的麦粒,我看到了母亲欣慰的笑脸。脱麦、晒干、储存,留够了一年的口粮,囤进粮仓,剩下的便直接卖给下乡收麦的货商。
犁地的机器在麦茬地里来回的翻着地面,待到有小雨飘落,大家就匆忙种下玉米和大豆。
争先恐后,唯恐误了播种的好时光。
夏天的正午,阳光炙烤着大地,母亲和姐姐们,就总是在太阳还未出来时,一起步入田间,或除垅,或给棉花除虫,露珠在绿叶上晶莹剔透,待到朝阳渐升,它们便如珍珠般在叶尖熠熠闪着光。
最难忘的是在梨树园看梨的日子,一串串的梨子,将树枝压弯,为了防虫,也为了防一些偷梨贼,母亲会给梨子先打上一遍农药,原本翠绿的梨叶和梨子上,便被斑驳成了白绿相间的景象。
顽皮的孩子们时常不管这些,我们总是偷偷的摘下率先成熟的梨子,几个人,有的负责挖土灶,有的负责捡柴,将梨子放在上面的灶洞里,将它烧熟了吃。吃完了,就在那颗荒了的梨树上,将一个人的眼睛蒙上,在梨树繁多的枝杈上不断变换着方位,任由那个被蒙眼的人捕捉。
待到夏季的雨水一遍遍的洗刷,梨子成熟了,农药也褪去了,父亲母亲便拿上筐子和网套,将梨子一一摘下。第二日赶个大早,父亲便骑上车,带上两大筐,到集市上去卖。傍晚回来的时候,除了给自己买回两瓶酒,还有换回来的几斤鱼,而我每日盼着的却是父亲包里那吃剩下的水煎包或者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
夏日就这样在汗水中匆忙的赶着路,母亲说怕的不是热与苦,而是在接下来的秋日里能否获得大丰收。
03/稻花香里说丰年,我却见母亲忧伤的脸
秋季的风徐徐吹来,玉米由绿变黄,大豆日渐成熟,谷场上,玉米堆成小山,大豆铺在场上,任由太阳暴晒干透,用碾子一滚,豆粒便纷纷而出。
忙完这些收成,母亲和姐姐们便在河塘里涮洗蚕筐,晾干,依次放入蚕室,撒上石灰进行消毒。然后买来蚕种,用适当瓦数的灯泡,开始照明,待到一定时候,黑黑的小蚕便密密麻麻爬满了整筐。
我放学回来就会去看看它们,时不时的用鹅毛轻轻的将爬远了的蚕儿扫入蚕群。却遭到姐姐呵斥,说蚕儿娇嫩,不消毒,不可进入蚕室。
待到蚕儿日渐长大,我便跟着姐姐们去桑苗地采桑叶,蚕儿幼时娇嫩,需要最嫩的叶子,这时便需摘桑树最顶端的嫩叶来。桑树上有时会有桑葚出现,或青或红,青的发涩,红的微甜,我通常为了采摘红色的桑葚,哪里顾得上采桑叶,总是从这头,一直寻到地的那一头。有时还能寻见母亲不经意撒下的瓜种结出来的或圆或长的瓜果来。
到了傍晚,母亲便在地头深深的唤我,“云儿,云儿……”
我在悠长的桑叶地里,拖长了声音回应着,“哎……”
秋季的小院里,不定期的堆着棉花、花生、大豆、玉米,在太阳的暴晒下,让它们一一干透,并储存起来。红薯是唯一不用暴晒的作物,在刨回来后,经过挑拣,成色好的就被放进早已挖好的地窖里。也有些人家,将红薯削成薄片,晒干,待到冬日,煮粥的时候加入几片,那味道也是无比香甜。
秋季是农民最好的季节,忙活了大半年,所有的收成便都以自家收了多少斤粮食来论成败。
母亲也不例外,她承载着一家人的期盼,在中秋的晚上,蒸一枚象征团圆的月饼,却每每被醉酒的父亲打破美好的愿景,年少不更事的我,那时读不懂母亲的忧伤,只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我对着一桌子的美味,在母亲的辛酸和眼泪里,将食物一一咽下。
04/冬日风犹寒,却抵不住母亲给的温暖
冬季,别人家有的开始进入休眠状态,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打牌,或在冬日的暖阳下聊着大天。
母亲在天气好的日子,便将地窖里的红薯掏出两袋来,回家打上井水,在寒风里将裂了口子的双手浸入冰冷的水中,将红薯清洗几遍,然后,又在晚饭后,用菜刀将其一一劈开,最后放入大锅。第二日,母亲便早早的起来,点上灶火,将一锅红薯蒸透煮熟,待大家都起来时,已经满院都飘着红薯香,那味道香甜糯软,直入心脾。
然后,母亲把红薯盛入大缸,让父亲用棍子一一搅碎,并适时的加入备好的大麦芽,直到满锅的红薯全部化为一缸红薯糊。
大人们每人拿上一个布袋,将红薯糊装入袋中,在倾斜的案板上,使劲挤压,汤汁便从袋中汩汩而出,流入下面的大盆里。一缸的红薯糊被挤完后,所有这些汤汁便被倒入大锅里,重新点上灶火,慢慢熬制。待到一勺下去,看到勺沿挂着粘丝,糖稀便熬制成功。
这时,我们总会一人拿上一根筷子,在锅里转上两圈,挑起一坨糖稀,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绵软香甜。
接着,大家各自分工,我负责将炸好的爆米花倒入母亲面前的盆中,母亲熟练地将一勺糖稀倒入,快速地将其与爆米花搅拌均匀,并滚成一个大圆球,放在案板上姐姐早已准备好的模具中,姐姐用擀面杖一压,随即将其端至铺好的塑料布上,待其晾干,一大块方方正正香脆无比的米花糖便做成了。
就这样循环往复,一天足足能做上四五十块,把它一一装箱,第二日清早,父亲便早早的去集市售卖。每每这时,父亲便会冲着我说道,这都是为了你,来年的学费可有着落了,什么时候咱家地窖里的红薯用完,学费和生活费就攒足了。
一天的活计繁琐而沉重,有时很晚大家都吃不上饭,母亲几乎累得直不起腰,父亲却总是不管不顾,每每催促着母亲快快弄俩小菜,供他喝酒享用,否则便青筋暴露,怒目以对。
就这样母亲以不变的姿态永不停歇的劳作着,从一个春夏秋冬走入另一个春夏秋冬;从满头青丝,到满鬓斑白;曾经笔直的腰杆,渐渐的佝偻成老树;曾经姣好的容颜,日渐镌刻了岁月,沧桑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