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悄悄
“如果不做记者你会做什么?”早晨阳光正好,白洛凡半靠在床头,问身边的人。
吴悔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可能会子承父业,接手吴家面馆。”她侧卧在床上,怀里抱着大团的棉被。面前的男人穿着白色棉质居家服,背后浸在日光里,好看得一塌糊涂。
她贪婪地看着他,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你呢?”她问,“如果不当白氏的总裁,你想做什么?”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如果他身上没有背负起家族沉重的负担,不需延续父亲的辉煌,更不用打理金钱的纷争,他做回他自己,他想做的是什么。
白洛凡抿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开口:“我想念所普通的大学,找份普通的工作,做个普通人。”
吴悔撇嘴:“这愿望听起来充满了优越感。”
白洛凡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分明听起来充满了无奈。”
“走吧,”他把吴悔从床上拽起,“出去浪。”
吴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往日优雅得体惯了,她也就模糊了他的年纪。偶尔听到他嘴里说出一句年轻人的流行语,倒是新鲜得不得了。
“我以为你喜欢阳春白雪来着。”吴悔刷着牙慨叹,“原来你也吃得下人间烟火呀。”
白洛凡神秘一笑:“其实我演技很不错的,没去当演员实在是业界的损失。”
他朝她眨眼挑眉,做放浪形骸状,整张脸孔都随之生动起来。这面目活泼清新得让人眼前一亮,吴悔嘴里含着来不及吐掉的泡沫,愣了好一会。
“请问,你是谁?”她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他被哪只风流鬼附了身。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白洛凡。”他浅浅一笑,明媚得抢走了太阳的风采。
白洛凡带她去了海市的游乐场,他穿了白t恤牛仔裤,外搭了一件军绿色的飞行夹克,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黑超墨镜,吴悔背着包跟他站在一起,像极了“微服出巡”的男明星和女助理。
工作日的游乐场人并不多,他们肩并肩走着,白洛凡抓着她玩遍了每一个项目,吴悔被他超强的心脏彻底折服。
“你长得这么安静,怎么玩起来这么疯!”吴悔从过山车的项目走下来,双腿发软,心如捣鼓。
白洛凡理了理被吴悔扯得变形的衣角,长臂一伸,把吴悔揽到身边:“如果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我,你会喜欢吗?”
他低头看着她,灼热的目光穿透了黑超镜片,烤得吴悔脸上一阵火辣。
“我,”她嚅嗫着。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不等她说完,白洛凡自己补充了一句,满眼被笑意占据。
吴悔彻底傻眼。他今天呈现给她的一切都前所未有的陌生,却也前所未有的可爱,前所未有的真实。
而她稍后要告诉他的,大概也会是前所未有的。
吴悔抬头看了眼秋末湛蓝的天空,心想她以后应该会最怕这抹颜色吧。
“姐姐,姐姐。”旁边有人小声叫她。
吴悔回身一看,是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孩。
“姐姐,你是不是经纪人啊,你旁边的帅哥是明星吧?”她们头上带着兔耳朵,化着粉嫩的妆容,满脸雀跃,偷偷地望向白洛凡。
吴悔拿出小胖平日的腔调:“你们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公司最近热捧的新人,等出道的时候,希望你们多多关注!”
“哇~~~”小女生欢欣鼓舞好似捡到宝,“我们一定会支持的!”
白洛凡旁听到她自导自演的全部,默契地没有戳破。
“其实我觉得你做经纪人也十分适合,你可以考虑一下。”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磁性声线传到吴悔耳朵里,像世界上最美妙的音响。
下午他们游逛在海边长长的商业街,这里汇集着形形色色的民间手工匠,他们把自己制作的小玩意摆在摊前出售。大家都专心忙着各自手里的活计,没有人吆喝,更没有人讨价还价。
吴悔在里面走走停停,遇见感兴趣的物件,就拿起来仔细打量。白洛凡跟在她身后,微笑地看着她东走西看。
旁边年轻女人支起的首饰摊看起来闪亮别致,吴悔走上前,一眼看到其中一只嵌了小颗红色宝石的戒指。她轻轻地将它拿起来,想也没想就套在了无名指上,戒指完好的环住她的手指,仿佛为她量身打造。
吴悔擎起右手打量,红宝石折射着周围的光,像颗落在指间凝固的血珠。
“喜欢吗?我买下送你。”白洛凡见她爱不释手,掏出钱包。
吴悔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他转身付钱,女人送了只丝绒的盒子给他。
“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不要婚姻,我也没想给你束缚,所以这戒指就只是个讨你欢心的礼物。”他看她神色深沉,以为她误会他有所暗示,赶忙解释。
“谢谢,我很喜欢。”吴悔接过盒子,蓦地笑了。
造化若要弄人,何需一场又一场的擦肩与浩劫,几片单薄的梦境,就足矣。
晚上,他们去了山顶的餐厅,烛光晚餐,还有一身燕尾服的男孩立在旁拉着悠扬的小提琴。
“这都是林禹的安排,我也不知道他如此浮夸。”白洛凡出发前让林禹帮他订了一间氛围浪漫的餐厅,没想到他还附赠了小节目。
“这确实像他的作风。”吴悔看着窗外笼罩在华灯中的城市,轻声说。
一顿饭吃得轻松惬意,日式的创意料理,卖相口感俱佳,每吃一口都猜不到后面的味道。许多香甜的食材放在一起未必甜美,而许多清淡的辅料凑在一处,也不再寡淡。吴悔大快朵颐,白洛凡心情也不错。
他们从繁忙的工作里脱身,丢开所有世俗中的名头,只做回自己,这听起来更像一场为爱的出逃。
海风轻拂,夜色撩人,吴悔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正好。
“白洛凡,我下面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你现在开车回白家半山的别墅,几个小时以后在二楼靠窗的房间,楚天吸食毒品后出现了幻觉,你弟弟正好撞见,他会掐死他。”
白洛凡放下手里的杯子,面色渐渐沉重。
“你不需要了解我是怎样知道了这一切,你只需要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伸手抽出了白玉龙头簪,摘下眼镜,长发纷纷乱乱地落满了肩头。
“你13岁那年没有生病,你只是被人下了咒。”吴悔轻声说着,白洛凡听完果然周身一震。
“我天生就能看到所有鬼怪,我的血还能让他们魂飞魄散。”她继续说,“我随身带着的发簪、眼镜和扳指,其实都是用来辟邪的,并非什么祖传的宝贝。”
“对不起,”吴悔眼底蔓延着水汽,“现在才告诉你。”
“我大概天生就不配拥有任何好姻缘。你忘了我吧。用不了几年,你就会遇见一个右眼角有泪痣的女孩,她跟你是这辈子的夫妻。你们会白头到老,子孙绕膝。”
“吴悔,”他站起身唤她。
“时间不多了,你快走吧。”吴悔转过身,不去看他的眼睛。
白洛凡眼波动了动,最后还是拿起车钥匙,转身离开。
吴悔看着山脚下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伸手捂住了胸口。
“你都看到了?”
“他们”现身在夜色里。
“看到了。”吴悔点头,“你们早就知道结局吧。”
“他们”都没有说话。
“我还想着,跟他的一切都像梦一般不真实,”吴悔抬头看着稀疏的星辰,小声低语:“原来真是梦一场。”
砰地一声,远方绽出烟花,一束又一束。
它们把夜空照亮,转瞬又消失,仿佛刚刚与空气摩擦出的火花都不存。
吴悔俯身苦笑。
原来他们相识的契机就不对,他送她满天烟花,她注定只能拥有刹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