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雨夏晨
1. 十里你好
十里村徘徊着一个傻子，没日没夜蹲守在卸货码头，不知在等着谁。如果不就近看，这背影像极了一个睿智而又孤独的沉思者在瞭望没有未来的远方。傻子手腕上拴着一个乳白色的石头，每时每刻都攒在手心，从来没见过丢掉。逢人望他时会痴笑着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像同你打招呼一般，又或许是在诉求表达，可因为说不出一口流利的话，村里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傻子没有家，也不知道打哪来，好像自那场春寒过后就一直飘荡在十里这个自给自足的村庄。村里头的老人聚在一起唠嗑时说，这呆子怕是家里人嫌养着是个麻烦丢掉的，可怜的狠啊。同情的看了眼傻子便又聊起了哪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好去讨吃喜蛋，说的慈眉善目好不热闹。
当邻里妇人带着自家孩子出门，一看见这个傻子大都是拖着自个儿孩子就走，生怕吓着自家宝贝。每逢此刻傻子眼里的亮光会突然黯淡了下去，没有人注意傻子其实不是真的傻子，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去探究。
傻子整个部位最好看的得数眼睛，同星星一般明亮，村里人想傻子的娘一定是个美人胚，只可惜...生了一个傻子没人担的紧。傻子长得不算丑，就是鼻子中间挂着一个银色的鼻环看起来才有点丑的，村里的小孩见到他要么躲要么哭，胆大的小孩会扮鬼脸笑话吓他为牛魔王，“牛儿，我喊你一声你敢应吗…”扮演西游记里的情节。傻子发觉有人理他便一个劲的笑，嘴角总挂着哈喇子一路走还一路晃和这些野小子打成一片。傻子每次抬脚走快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摔着，可从来没有人见傻子摔过，村里人就想这傻怕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称作妥当，虽傻可用不着让人操心。
2. 傻子的远方
傻子每夜都睡在渡口边一家屋檐底下的茅草棚里，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奇怪的是草棚里没有任何异味，周边做苦工的人想这傻子挺爱干净也不脏就帮他找了个活干，卸上百斤的农货到货轮里，也走不了几步，挺安全，因为是傻子包工头想也用不了给钱，凑合着每天包他两顿饭，中饭和晚饭。傻子也因此乐此不疲的忙歇，傻子每天看着自己卸完货黑着脸的模样一个劲傻笑，大汗淋漓后再去水边洗把脸喝口浑水，每次喝完都砸吧砸吧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弧度，继而望着天空发呆，眼神迷茫空洞。
刚刚步入夏季，天有些阴沉不定，风陡然间变大，同傻子一起卸货的大个儿在过横板梯时一脚踩空被狂风一下打到了河里，大家伙顿时炸开了锅，想着大个儿一个人怕上不了岸，唤个人下河搭把手，傻子在一旁愣了会竟跳进了河里，大家吓到了觉得这傻子是不是不要命了，打小的傻子能游泳？大个儿一个人游上岸，说没事甩了甩头发，没人注意傻子还在河里摸索，看到大个儿在亲切的唤他，他咯吱咯吱的笑开了花，大家伙忙唤他快些上岸，傻子看了看天空发呆，眼神陡然暗淡。
傻子突然把自己沉入湖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家伙赶忙栽进湖底寻找傻子，始终无获。没有人知道傻子是去了还是飘到了哪里。
很久以后，村里一有小孩不听话到处乱跑，妇人就会用说烂了的谎话唬小孩，再贪玩给你丢湖里喂牛魔王。
很久以后，曾经的小伙提起傻子总在想，这傻子也许去了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他们说那里是远方。
3. 我叫方远，不是傻子
我是一个傻子，在春寒的时候来到十里这个村庄，也在一场夏季暴雨来临前离开这个村庄。你一定会想从那“投湖”之后我去了那里，其实，我是一个傻子，又能去哪里。
傻子没有远方，没有家，注定一生孤独漂泊流浪。
我的母亲同这个村里人说的一样，长得很美。可村里人说错了，我不是被家里人嫌弃丢掉的，其实我想也许...他们说的并没有错。
很小的时候，爹娘同十里村的所有妇人一样，把自家孩子（也就是我）当宝贝一样含在嘴里，疼在心底。自以为这一生可以过的很好，不想十岁那年，父亲在一次下河救人前没爬上岸，就这么去了，母亲在父亲走后也跟着去了。娘走的前一晚哭红了双眼却憋住泪问我，阿远，以后一个人怕不怕，我说，有娘在我都不怕，娘眼神流离躲闪，没有给我保证。
我知道娘一定会随爹去的，因为他们感情那么好，我想她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因为我怕一个人走完这凄苦的一生，我才十岁。
我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白玉，是八岁那年生辰很有文化的阿爹送的，他说公子理当洁白如玉，那时候我理解阿爹说的话是希望我能够爱干净，所以我一生都必须很爱干净。阿爹送我玉时特地去镇上请了有名的刻字师傅，刻了我的名字“方远”。我姓方，单名远，反过来念，是远方。
我没有亲人，父母走后我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一次讨饭差点被一堆人贩子骗走，因为他们觉得我机灵定能够卖一个好价钱。后来为了保护自己，我开始装傻做哑巴，自觉人贩子应该不会要一个傻子徒增他们负担，时间一长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很多事真的习惯了便也习惯了。
我飘到十里村时大概已经十八九岁了，事实上我也记不清一个人到底漂泊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年岁。
我喜欢看渡口的生活状态，因为我想到小的时候爹也在渡口边扛着很重的蛇皮袋装货的模样，无所求傻傻的我只要两餐温饱随了阿爹的老路。我突然想起那年，阿爹离开我时因为救人，你看，和我这次多像。大个儿掉下湖的时候我愣了会神，我觉着一定是阿爹来唤我了，看着岸上的大家伙喊我，我笑的好温柔他们一定不知道我阿爹来接我了，我猛的载进湖里，承受父亲离开时的感受，原来那么痛苦，我害怕了。
阿爹没有带走我，自那一天我便知道，他希望我活着，好好活着。
因为我叫方远，我应该有一个自己的远方。
后来的我去了一个十里村人找不到我的地方，开始有远方的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