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妇孺皆知的唐诗《枫桥夜泊》,作者为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非常好,朴实无华却境深意远,但有些笔墨官司特别有趣。
有几点争议,一是标题,原标题为《夜宿松江》,又名《夜泊松江》,最先收录于中晚唐的《中兴间气集》,北宋赵光义时期的《文苑英华》更名为《枫桥夜泊》。松江是即吴淞江,再往下就是苏州河,即所谓浪奔浪流的上海滩。松江流经苏州城南,枫桥在城西,当下属于大运河支流上的一座不大的桥,为什么宋人将写诗的地点迁移到离城更近的枫桥,我认为已经不可考,大概是宋人也有房地产开发商思维,认为地段更重要吧。
老邵认为,枫桥夜泊比夜泊松江要好,虽然它不是事实。有桥了,就有了立体感,就有了空灵与意象游移的留白,就有了路人甲在桥上的可能,卞之琳《断章》劈头一句就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然后镜头再拉远,“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然后再由极远拉到眼前,“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最后由实入虚:“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第二点争议是夜半钟声,宋代大腕欧阳修曾对此质疑,“儿童节”居士认为,寺庙的法器不是随便敲的,当然,不包括你到庙里付点钱也让你撞几下钟。通常晨钟暮鼓,哪有半夜三更起来敲钟,那不是神经病吗,和夜半歌声一样吓人。质疑有道理,但问题是唐人诗句中多有夜半钟声的,如白居易的:“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的:“悠然旅榜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老邵认为,夜半敲钟在唐代和现代都不是什么诡异的事情,春节那天上海龙华寺排队烧头香敲钟的挤破脑袋。
另外夜半钟声为什么意境深远哪,因为符合物理学的规律,在深秋或者冬天,热力学的空气特征是不同的,作为不良导体的空气,近地的温度受地面降温快的影响,温度低于上层空气,声音在温度高的空气中传播较快,并因密度不同而发生偏转,折回地面,所以声音传得更远更悠长。贾岛那个笨蛋就不知道这个道理,累得七死八活写了句“鸟宿池边树,僧推(另一选项敲)月下门”,闹不清该用推还是该用敲,撞了首都领导韩愈的车驾,老韩说,你用敲吧,意境好!说的就是这个物理学现象。问题是贾岛这货拍脑袋想的诗,有一个逻辑问题值得商榷,如果是云游挂锡的僧人,应该用敲,但半夜到来借宿也不太合适,当时也没有订单预约这一说,如果是回寺的僧人,留好门的,直接回屋睡觉了。姑切不说贾岛,这人写诗累,属于“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一类的,读他的诗也累。
第三个争议是寒山寺,相传李白的那首祖师爷级的《菩萨蛮》词里所言: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这里的寒山,没有人会认为是寺庙的名称,只不过给人以苍凉山峦之意。那问题又分成了两个层面,一是寒山寺与《枫桥夜泊》,是诗早还是寺早,二是寒山之意象,是寒山还是寒山?第一个寒山是山第二个寒山是僧。
寒山与拾得一对好基友的故事流传甚广,后来就传说二者为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了,其中有一个公案是这样的:
寒山问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所以当忍耐时须韬光养晦,不必打口水仗、关领事馆、搞贸易战。
有人就忍不住,我就是这样的。
寒山寺在唐代的时候叫妙利普明塔院,唐武宗“会昌灭佛”时被毁,在北宋重修改名为普明禅院,又称枫桥寺。据考证,一般认为枫林寺改为寒山寺是在元代,定于明初。当然,寒山寺的命名是以寒山大师的传说作背书的。
所以,张继的寒山寺与如今的寒山寺不同一。
第四个争议是江枫还是江村。
俞平伯的曾祖父,晚清著名学者,武侠小说的绝世高手俞樾认为江枫渔火从意境上说非常可疑,但俞老先生没有改动,却在石碑的背面写道:唐张继《枫桥夜泊》诗,脍炙人口,惟次句“江枫渔火”四字,颇有可疑。宋龚明之《中吴纪闻》作“江村渔火”宋人旧集可宝也。此诗宋王邭公曾写以刻石,今不可见。明文待诏所书亦漫漶,“江”下一字不可辨。筱石中丞属余补书,姑从今本,然“江村”古本不可没也,因作一诗附刻以告观者:邭公旧墨久无存,待诏残碑不可扪。幸有《中吴纪闻》在,千金一字是“江村”。
老邵认为江村好于江枫,从意象上来说,月黑之夜,哪里分得清什么树种,况且生于江边的枫树本不多见,当下苏州一带的枫树在天平山上居多。老邵觉得,整首诗更像一个黑白片而不是彩色片,枫叶的红色在深夜里没有什么意义,还是江村的内涵更丰富些,能有羁旅与安宁的比对。
第五个争议是霜满天。
霜能否满天是另一个争议点,霜能否满天飞。老邵认为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霜是凝华现象,从水蒸气直接在物体上变成固体的冰晶。但是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到霜满天的感觉的,在无风或者微风的寒夜,你会感觉天气的清寒,霜像是从天上来要凝结在你的衣上、头发上、眉毛上。所以具象上来说,普遍存在的是“羌管悠悠霜满地”,从抽象的感觉上来说月落乌啼霜满天是成立的。
所以,闲言碎语不要讲,时去千年,意境依然,你不需要旧船票也能领会到诗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