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一周岁。十八岁之后,我就习惯用周岁来计算年纪了。
以为这样,时间可以走得慢些。
二十一年时间,除了上学前那懵懵懂懂的六年围着父母膝下转圈,剩余的十五年,我基本都是在学校里被老师作业催着跑。不然,这十五年,怎会过得如此之快?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到二十一岁的今年,我依然没有毕业。
人一生有几个二十年呢,我的第一个二十年,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从童年起,就有这样一群小伙伴,一起玩耍,一起挨骂。2001年秋天,六个孩子一同踏入校门。从那开始,命运的绳结开始分散。一起上学前班时大家队列整齐,连个头都差不多。一年级时就有人开始掉队,留在学前班。我上三年级时,那个掉队的小伙伴终于升入一年级。直到我小学毕业,还有一个人在三年级苦熬着。她父母看着自己身高接近160的女儿还在小屁孩叽哇乱叫的班里苦苦撑着,心酸之余,面子上也过不去,在一个大雨肆虐的中午把女儿接回家之后就再也没送过来。
就这样到我初中毕业,各种原因所致,我那帮小伙伴都陆续退学,一个个离开了校园。有人外出打工,去了远方繁华的城市,装成大人模样赚钱寄回家。有人留在家里,帮父母做些小生意。比起当时只会上学伸手要生活费的我,早早地就学会了赚钱养家。
每逢过年大家才重新聚到这个破旧的小村庄,接着一起玩耍,一起说话。直到最后无话可说。
我孤军奋战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成为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小伙伴们也都各忙各的,除了年关很少见面。高二那年,我寒窗苦读的第十二载,那个早早就退学,外出打工四五年的婷婷告诉我她要回来结婚的消息。这件事,让我在教室足足发了一下午的呆。
那年我十七岁,婷婷十六岁。我不知道她父母为何那么着急要把她嫁出去,就像我不知道她要嫁之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一样不知道她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白净可爱的女儿。
我最后考上了一所不知名的三流大学,去到别的城市,逢过年才回一次家。当年的小伙伴也都陆续买了新房,搬到了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我们这几个人,也基本没了来往。
今年我大三。除了每天上课,闲时看几本书,兜里有余钱的时候出去玩玩,其他时间基本都荒废了。打过几次暑假工,换取半学期的生活费,写过几篇文章,结局草草收尾,谈过一场恋爱,最后也不了了之。我一个人在这座城里晃晃悠悠,除了宿舍,没有归属。
身边的朋友大都有了对象,有了工作,逢年过节回家看看,一年年升职加薪。只我一人,过年拎着包回家,正月十五拎着包出门,形单影只,还像个不会独立的孩子。
婷婷的女儿三岁多了,聪明伶俐,一点也不像她对学习一窍不通的妈妈。很早就学会了数数,背英文字母,还会伸手要零花钱买东西吃。这一点,很像现在的我。
我并不羡慕他们如今的生活,过早地结婚生子。相反,我有些无力面对农村这些早婚早孕的陋习,有意地避开这些非教育不能改变的封建思想,认为校园才是这个年纪应该待的避风港。
只是这二十出头,尴尬的年纪,身边的人过分地早熟,顺带催着我向前走,使我在二十岁的边缘回顾年少,望而却步。
一路走来,我都觉得比起身边那些早早就外出打拼,备尝世情冷暖的小伙伴们,我在校园里不收风吹日晒的日子要滋润舒适许多。甚至刚上大学那会许多人还投来钦慕的眼光,我沾沾自喜,认定自己走上学这条所谓有出息的路是正确的。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那些早早就下学的人在我这寒窗苦读的数载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而我在两年毕业后还是要面临着找工作的压力。到那时候,妹妹还在上学,父母慢慢老去,我必须接过担子,像当年顶住生存压力的小伙伴们那样一步步向前走。
我从未质疑过自己走上学这条路的正确性,对于上学,我态度坚决,就像父母当年决定供我上这个三本院校时一样义无反顾。
我没勇气选择重新来过,就像看到高考数学成绩那一刻我没勇气选择复习一样。
我的选择同我的数学成绩一样,令我无能为力,却又不知悔改。因为人生不能重来,数学题我也确实不知道怎么改。
我只知道,我今年二十出头,除了偶尔用来缅怀的过去,一无所有。对于深陷校园舒适环境泥沼的我来说,当孩子太老,当大人太早。
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长大,父母也永远不会变老,小伙伴们也能永远在一起玩耍。直到自己成年,父母白发骤添,伙伴们也都各自驻扎安家。我才明白时间永远都是一成不变地在变,根本没有所谓的永远。
就在这一秒,我的年龄还是在慢慢地增加,口腔里的智齿也在一点点长大。
此刻,我的古代文学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元杂剧繁荣的原因,鼻子齉齉的,想来是感冒了吧。毕竟天越来越冷了。这让我想起了花花每年冬天都流不尽的鼻涕泡儿,她总是在鼻涕快要流到嘴里的时候用刚换干净衣袖稳稳地接住,然后自然地一蹭,潇洒地一甩,扭头看着惊呆的我们哈哈大笑。回去少不了她妈妈的一顿毒打,嗷嗷惨叫的声音隔着院墙直穿耳膜。
等会就下课了,外面的天气难得的好,像极了五年级之前每个我等你们狼吞虎咽吃完早饭一同上学的早晨。我站在小美家门口,迎着青草味儿的太阳,看着乐乐兄弟俩被他妈妈拧着耳朵挨个掂出来。书包张着嘴,哥俩打着哈欠。路上弟弟略带不满的眼神瞅了我一眼,我在体会到他埋怨我今天走太早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瞥见旁边昏昏欲睡的乐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早已风干的眼屎。
日子该有多美好呢?放学后一块玩水玩泥巴,下雨时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扶着头顶挡雨的书包,光着脚一块奔跑,手拉着手过窄窄的桥,一起换牙,一起打架,采最美的花,被父母们拉着拍丑丑的照片。这样的日子,失去的时候有多难过呢?我形容不出来。
只要一想起他们,我都会觉得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看到《请回答1988》中五个孩子一起上下学,闯祸的场景时,差点哭出声来。电视里上世纪80年代韩国的胡同里,装着横跨两个世纪的,我走丢的童年。
是直到候鸟迁徙,一年又一年,老得再也飞不动的时候,即使他们一个个远去,童年里也无法磨灭的,我的回忆。
小伙伴啊,我想,现在笔尖下流走的这一刻,便是仅有的,我用来怀念你们的时间了。
毕竟,人总是要长大的,你看,你们都已各自安家立业,不像我,二十岁出头,一无所有。所幸,我们才过了第一个二十年。很多事情,还可以改变。
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也注定要回归孤独。独立个体的悲哀就是,到死也没有人与你同路。
就像现在,你们不懂我的心酸,我也不懂你们的幸福,大家就这样,各自活得光鲜。
我想,这些字,你们也不会看到了。
我们本来,就渐行渐远。
好了,就到这吧。
——致我一无所有的第一个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