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年过去了。
宁宁这一家人就像其他普通百姓一样,只关心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太注意到国家发生的变化。只觉得在不知不觉间,纺织厂和机械厂都不行了,先是工资不能按月发放了,后来宁宁和柱子先后都下岗了,小夫妻俩没有了生活来源,王桂兰的退休工资也很难如期领到了。转眼间,这一大家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于是,王桂兰只好带着小夫妻俩,在附近的财经学院门口,摆了了个小吃摊位--“王记小吃”,早上卖早点,晚上卖小吃,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小的生意,竟是出奇的红火。前面说了,王桂兰是非常能干的人。她做吃的也有一手,包子、饺子、面条都做很好。她舍得下力气,把面揉得很筋道,所以她做得面食都特别好吃,宁宁从小在王桂兰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会做饭的手艺,人也勤快肯干。柱子虽然不会做饭,但打个下手还是不错的。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她家的摊位前每天都是人流不断。
做早餐是很辛苦的,除了起床很早以外,就是手脚不停的忙,很累人。后来远房亲戚大梅子来投奔她家,王桂兰就乐颠颠的留下了她,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引狼入室,这是后话。
梅姐来了之后,“王记早餐”又增加了油条、糍粑、春卷、狮子头等油炸食品,生意就更红火了。
日子过好了,柱子却慢慢变了。
他变得越来越不想干活,人也慢慢变胖了。这个妈宝男,本来就被妈妈宠着,现在有三个女人忙活,他就想偷点懒。
早餐的活儿要早起,大家都早上两三点钟就要起床干活,而他却经常在家睡懒觉。王桂兰对柱子的偷懒,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宁宁也不好意思管他,慢慢的,家里的生意就主要靠三个女人来打理了,反正小石头也需要有人陪着。
懒也就算了,没想到的是,现在又跟梅姐勾搭在一块,这事宁宁就不能忍了。
第二天,王桂兰把生意停了。大家总要商量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王桂兰本想赶走大梅子,可又有点犹豫。一是大梅子不能没有工作,否则她一家人就过不下去了。另外,家里的生意也需要帮手,如果请个生人来还要慢慢教,肯定会影响做生意,而大梅子很能干,是做小吃一把好手,现在赶走也可惜。当下,生意好不好才是头等大事,这可是一家人的生计。
宁宁不打算离婚了,但是她一定要与柱子分居。怎么分呢?首先就是生意要分开。宁宁决定单干,另支一个小吃摊,她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和儿子。
王桂兰说:“你要单干,我肯定是帮你,那柱子那边可就撑不起来了。”她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就别让梅子走了?让她留下,只帮柱子干活,不能干别的,我负责看着她。你看怎样?”
宁宁知道,婆婆还是放心不下儿子。她说:“我随便,现在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是他,我是我,我不管他!”
王桂兰又去找儿子。
其实,现在最后悔最烦恼的人是柱子。
他莫名其妙就被出轨了。老妈快气死了,老婆快恨死了,大家都不原谅他,说不定将来儿子也会看不起他,可是他招谁惹谁了,迷迷糊糊中就犯了错。虽然干了那事,可他也看不上梅姐呀!宁宁漂亮、贤惠又能干,他总不能丢了宝石去捡烂石头吧!可是,宁宁坚决不肯原谅他,宁宁介意的不仅因为他犯了错,更是因为他犯错之后的态度,不思悔改还想甩锅给她。这点她坚决不能忍,何况宁宁也没有那么爱他。
见老妈又来找他,柱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准备继续挨骂,哪知老妈是找他谈让他单独做生意的事。这次老妈准备要逼一逼儿子。
他听完之傻眼了,他知道他的好日子到头了。老妈决定帮宁宁做生意,只养活她们祖孙三人。以后老妈不白养他了,他得干活,再不能游手好闲了。
老妈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把大梅子赶走。他听了之后脑子里也翻滚起来。他不喜欢梅姐,但梅姐确实能干。不跟她搭档,他的生意也没法做。但如果搭档,可能意味着以后很难摆脱梅姐了。
他又从老妈那里了解到宁宁如今的态度。于是,他很生气。“梅姐都说了,是她主动的,又不是我找他的,为什么都不原谅我呢?”
按说,不管是不是他主动的,他都应该主动找宁宁谈谈,亲自认个错,争取让宁宁回心转意。但是这个男人被老妈和宁宁惯坏了,不肯轻易认错。一贯依赖老妈的妈宝男还是希望能由老妈出面帮他说合。但老妈说宁宁的态度很坚决,让他还是想办法自己去撑下原先那个小吃摊。
柱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梅姐。他知道,眼下只有梅姐能帮他撑起这个小吃摊。
王桂兰现在看到大梅子就烦。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那天大梅子回来后,躺倒就睡,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很快就打起鼾来。
这大梅子,其实是王桂兰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比着她姐的孩子喊她小姨。
王桂兰气得从床上一把薅起了大梅子,指着她鼻子数落起来:“不管你是不是有夫之妇,不管你有没有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勾搭我儿子,就是不给我王桂兰面子。我柱子是个老实孩子,我宁宁就像我亲闺女一样,我帮了你一家子,你却破坏我一家子,你还是不是个人?你到底打算干什么?”王桂兰越说越气,指着她的手都有些颤抖。
“小姨:我跟你说实话吧!”,大梅子带着哭腔说:“我知道我配不上柱子,我也没办法报答你的恩情,我就是想坐实了这件事,好让柱子有个把柄在我手里,让我在城里有个长期的落脚之地。你放心,我不会让柱子娶我的,我以后只管干活!”
几天后,“宁宁小吃”就出现在财经学院门口,距离“王记小吃”不足50米。
从出事那晚起,宁宁和柱子彻底分居了,从此不让他靠近自己。
每天,她象往常一样,半夜起床,生炉子,烧水,把备好的食材装上三轮车,拉到摊子边。等婆婆把睡醒的小石头带来小吃摊时,她都已经开始做早点生意了。9点之后,她收摊去菜场,准备晚上卖的小吃和第二天早餐的食材。回家后,摘菜、洗菜、切菜、剁肉馅和菜馅、和面,忙个不停。中午略微眯一会就赶紧起床接着干活,一直忙碌到晚餐时间,再接着出摊、忙碌,直到9-10点钟,才能收摊回家。她每天都把自己忙到筋疲力尽,躺倒床上就睡着了,根本没空想那些糟心事。
她的生意有婆婆的鼎力支持,还算正常。王桂兰早就说过,如果儿子和儿媳闹矛盾,她会站在儿媳这边。现在看来,她基本说到做到了,对于这点,宁宁很感激。
再看柱子这边就有点惨。“王记小吃”好几天都没有开张。柱子本来就懒,不愿意早起做生意,这下宁宁的不原谅,让他彻底消沉了。不吃不喝不吭声,整天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那个大梅子,竟然没脸没皮的继续黏着柱子,劝柱子跟她一起做生意。她跟柱子保证,只要他俩搭档,一定能把生意做好,“王记小吃”一定能超过“宁宁小吃”。
在大梅子的坚持下,“王记小吃”也终于继续出摊了。
每天,大梅子忙里忙外的买菜、整理食材、备料,柱子却在出摊前才起床,只是用三轮车把炉子和食材送到摊位就回去了,留下大梅子一个人忙活。好歹也算把“王记”勉勉强强撑下去了。
做生意的间隙,大梅子会紧盯着“宁宁小吃”,看着宁宁和王桂兰手忙脚乱的样子,很是嫉妒,因为那边的生意比她这边好的太多。来买早点的人可不管你小吃摊叫什么名,他们只认人。大家还是认可王桂兰和宁宁的手艺。大梅子原先只是打打下手,顾客基本上不认识她。
偶尔,宁宁也会往大梅子这边瞅几眼。虽然对柱子已经死心了,她也不希望柱子的摊子垮掉,如果他没饭吃,倒霉的不还是自己吗?不管是宁宁还是王桂兰都不可能看着柱子没饭吃。
唉!这大概就是命!
虽然宁宁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好,但她以为长大以后会好,可事实残酷的击碎了她的希望,她还是把一切坏事都归结在自己的命运上。
本来,她想让儿子憎恨丈夫。这其实很容易,儿子每天看到爸爸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就会憎恨爸爸。可是宁宁编造一个理由,说爸爸身体不好,那个阿姨是医生,她在帮爸爸调养身体。
大梅子终于还是正大光明的搬到柱子房间了。
一方面是柱子的生意离不开她。甩手掌柜做长了,店员就变成了掌柜。由于柱子的懈怠,现在别人都以为“王记”的掌柜就是大梅子,而柱子也省了心,落得个清闲。另一方面嘛,也是因为生理需要,大梅子虽然瘦,那方面还是挺厉害的,柱子体会过一次后也就欲罢不能了。“就那么着吧!”他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大梅子很累,真的。白天要起早贪黑的做生意,晚上还要伺候这个精力旺盛的年轻男人,真有点吃不消。但是,她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有坚强的信念。支撑这一切的是她的孩子。她想,反正柱子也不会娶我,就这样混一天算一天吧,把两个孩子熬大了再说。她的两个孩子都十多岁了,她想再等几年就把孩子接到城里来,另立门户,她带着孩子单独做生意。
柱子让梅姐搬进他的屋,还有一层意思是想让宁宁嫉妒。“保不齐她一吃醋就跟我复合了呢!”柱子想。
可是,宁宁就像没看见一样。她每天打扮的干干净净,把黑油油的长发扎起马尾,利利索索的投入生意。她整天忙碌,不让自己闲下来。婆婆都看得出,她是想用疯狂的干活赚钱,来抵消她的痛苦,这让王桂兰很是心疼。这丫头真是可怜之人,自己百般呵护也没能保住她的平安日子,唉!
宁宁又学做了更多好吃的品种。羊肉汤、牛肉汤、𦠿汤等,她的小吃摊生意越来越好。顾客中不仅有附近的大学生们,甚至还有人慕名而来,专门来光顾她的小吃摊。
附近摆小摊的人们都很奇怪,这一家人为什么要分两个摊子,而且两个摊子的人都很卖力,象是在赌气一般。问谁都问不到原因。
僵持了一段日子,差别渐渐明显起来。“宁宁小吃”天天人来人往,准备的食材很快就抢购一空,婆媳俩早早就收了摊。而“王记”的生意则清淡了很多。
柱子偶尔来摊子时,总喜欢盯着宁宁。时不时还问大梅子:“哎,你说,她们的生意为什么这么火?是不是因为宁宁长得漂亮,遭人稀罕?”
大梅子当然也嫉妒,她开始唠唠叨叨的埋怨柱子。“我看不是因为漂亮,人家的品种多呀。我说我们多准备一些品种吧,你就是懒,怕麻烦,你看她们摊上的东西卖得多快”。
柱子看生意没有起色,又总被大梅子叨叨,渐渐失去了斗志,开始时是不想干活,后来干脆罢工了。“王记”只剩下大梅子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撑。
赚钱的小吃店,为宁宁挣出第一桶金。她开始不满足于风吹雨打的小吃摊了,正巧财经大学为了规范管理,把大门两边的围墙拆了,建了两排门面房。宁宁马上租了一间,并做了熠熠生辉的灯光招牌:“宁宁小吃店”。
有了固定营业场所,就餐环境改善了,大学生们来的更多了。每天她们准备的食材都早早就买完了。后来宁宁开始扩大经营,租下多间相连的门面房,改成“宁宁土菜馆”。由于王桂兰和她都会做菜,还不断研究更能卖钱的风味菜,赚钱的速度越来越快。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
三年之后,还是在财经学院附近,宁宁开起了一家上下两层的“宁宁大酒楼”。
又五年过去了,她在市中心开了一家五层的“宁宁大酒店。”
小石头读了中学,学习成绩一般。
宁宁早已买了房,带着小石头搬离了小院。
王桂兰查出了癌症,不久就带着很多遗憾故去了。
柱子还在与大梅子厮混着。
他的小吃摊也变成了小餐馆,只是餐馆老板不再是他了。大梅子苦苦支撑多年,挣了些钱,说话也硬气了,不仅把餐馆老板写在自己的名下,也可以吆五喝六的指挥柱子干活了。
大梅子的两个孩子也来到了省城。大的考上了财经学院,小的帮妈妈干活。
柱子也买了房,只是房本写在大梅子的名下。大梅子说钱基本上都是她挣的,应该写她的名字。柱子觉得也合理,就随她去了。
这天晚上,柱子家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50多岁的瘸腿男人板着个脸冲进门来。没说几句话就摔摔打打的闹了起来,说柱子不是个玩意儿,霸占了他的老婆好多年,欺负一个他残疾人,要跟柱子拼命。原来是大梅子的丈夫找他算账来了。
柱子虽然不怕这个又老又瘸的男人,但是他也不想纠缠。他跟大梅子本来就不是夫妻,老是这么瞎混也不是个事。再说人家儿子都大了,这两个小子才是他真正难以对付的人。
“算了,我们分开吧!”柱子平静地跟大梅子说。
原来,儿子们来到省城后,很快就发现了妈妈与柱子的关系。
他们没法接受。虽然妈妈跟他俩解释了是生活所迫,但两个小子仍然跟妈妈摊牌,语气还特别强硬:“要么她离开柱子,要么她离开儿子。”
大梅子其实早就想离开柱子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没脸没皮的跟柱子混了这么多年,不也是为了儿子为了家吗?
于是,母子三人暗自商量了一条妙计。
她让儿子带信给她丈夫,让他故意来闹,逼柱子主动提分手。不然,总觉得欠他点什么。
“行,分就分吧!”大梅子语气平静地说:“今天你就搬回小院吧!”
“那,财产怎么分呢?” 柱子接着又补充道:“餐馆、房子、钱。”
“你有什么财产?”大梅子理直气壮地提高了嗓门:“餐馆、房子、钱,都是我挣的,哪个在你名下?我们又不是夫妻,也不存在共同财产。”
“啊!”柱子差点惊掉了下巴,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你大梅子也是依靠我家才走到今天,财产起码也得分我一半吧!”柱子心说,但是他没敢说出来。
“怎么办?”柱子眼珠乱转了一通。“打,人家爷三个,娘一个,一对四,怎么打?;不打,人没了,钱也没了,回去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决定认怂。
“不然能怎么办?”他本来就不是血气方刚的人。
他臊眉耷眼的连夜搬回了小院。
躺在小院的旧床上,他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老妈。如果不是老妈英明,给我留了个小院,我现在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他想起了儿子。这么多年我都没有陪伴过儿子,儿子现在在哪个学校、读几年级、哪个班,他统统都不知道。他觉得他实在是愧对儿子。
他想起了宁宁。我真是有眼无珠,那么好那么能干的女人,就那么轻易丢弃了,跟大梅子这个蛇蝎女人厮混这么多年还不自知,真是蠢到了极点。
最后,他想到了死。混了这么多年,混到两手空空,人财皆失,老妈、老婆、儿子,我至亲的每一个人都对我恨之入骨,我还有脸在这世上混吗?
他翻身下床,在老妈的床头抽屉里乱翻一气,他记得老妈病重时,医生给开了不少安眠药。东翻西翻,终于被他找到了一把安眠药,他想都没再想就吞了下去。
“哎,这是哪里?”好不容易睁开眼,柱子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醒了啊!”一个瘦高个子的老男人欣喜的冲到眼前,说:“这是医院”。
“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柱子低沉的声音里透着虚弱。
“我是你爸爸,昨晚我就在小院,怕冒失没敢跟你打招呼。后来发现你昏过去了,旁边还有安眠药瓶。就赶紧拨打了120,送来医院急救了。”
“你这孩子,遇到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啊?”爸爸不禁埋怨他。
“啊!”柱子吃惊不小。
他惊的不是他活过来了,而是这个从天而降的爸爸,居然在关键时刻还救了他。他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方知不是梦。
“爸爸”,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词,对他来说却是无比的奢侈。小时候,这个词整天萦绕在他的脑子里。他多想有爸爸。他对爸爸没有多少印象,但总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爸爸,还总是露出轻蔑的神色。从小他就知道,他的爸爸不值得被别人尊敬,连带着他也不值得被人同情。他的爸爸应该不是个好人。
他背过脸去,不想看到那张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就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受到多少伤害。也是因为他,自己的性格才这么懦弱。没有爸爸的保护和陪伴,他只能常常躲在妈妈的背后,不敢直面生活中的很多难题。这种性格也是他和宁宁婚姻生活中的最大问题。所以,他一直是恨他的。
从小到大,他设想过无数次与爸爸相见的场面,但此时的相见还是让他感到羞愧。他想,爸爸不是好人,我也不是。他是出轨,我也是。他是离开,我是寻死。我们两人谁更卑鄙呢?
这时,他又想到了妈妈。如果此时妈妈站在我俩面前,谁更让她愤怒呢?
“一定是我”他想。
爸爸的离开,给妈妈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但是柱子早就知道她已经后悔了,因为每当自己缠着她要找爸爸时,她都露出后悔的表情。而我自己呢,又比爸爸好在哪里呢?虽然是被出轨,但出轨之后没有检讨自己,也没有及时安慰宁宁,甚至还明目张胆的与梅姐长期同居,让他真正喜欢的宁宁对他彻底心死,也让一直宠爱他的妈妈对他彻底失望,更让他的儿子整天对他横眉冷对,从不叫他爸爸。现在他能想象到他对儿子的伤害,并不亚于眼前这位父亲。
想着想着,柱子不禁泪流满面。他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就连老妈去世他都没有流泪,那时,他心里还在责怪老妈在关键时刻去帮宁宁而不肯帮他,没有拿他当亲人。现在他可以体会到妈妈的苦心了,如果自己当初能及时清醒,肯吃苦肯努力把生意做好,又怎能落到如此田地?
死过一回的他,此时此刻竟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包括宁宁的绝情、包括儿子的白眼,甚至连大梅子的背叛都不再让他痛恨了,毕竟钱确实大都是人家挣的。此时,他觉得一切都释然了,许多心结都自然而然的解开了。
他慢慢把脸转向父亲,问:“爸,你怎么会出现在小院的?”
“哦!是这样的,”父亲抓过一把椅子坐到柱子的面前。
“你妈妈临终之前,通过朋友找到了我,给了我一把小院的钥匙,让我有空能回来照看一下你。”
“其实我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就住在对面防震棚里。”
“你回来时我听到动静了,但我不敢贸然出现,怕你不接受我,会赶我走,我就只能默默地在窗外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后来看到你吃了那么多药,后来又昏倒了。我知道情况不对了,才赶紧过来救你。”
“这几天,我都在了解你的情况,想找一个机会与你相见,跟你解释所有的事情。”父亲语气很急切,似乎想把心里的话象竹筒里的豆子一样,一股脑地全倒给柱子。
傍晚,夕阳的余晖慢慢西沉,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街上的路灯、街边的广告牌、商场的霓虹灯都陆续亮了起来,五光十色,光彩炫目。
街边的人行道上,走着一个瘦小的老男人。他身穿一套白西装、脖子上露出红色的领结,西装左上方口袋里,塞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方巾。他头戴白色礼帽,手拄着一根硬木拐杖,走得很慢,但显得很优雅。
这条大道,是省城中心商业区的主干道。道路中间的车流象绵延不绝的灯河一样在各自的车道上慢慢流淌。
他一边看路边的门牌,一边看着手里的纸条,嘴里不时地喃喃自语: 39号、45号、53号 … 63号,这时,他停住了,抬头定睛望向前面的65号。
这是一幢20多层的大厦,大楼顶上墙上到处挂满五彩斑斓的广告牌,门厅的正上方有一块又大又亮的长方形招牌“宁宁大酒店”,招牌的边缘一簇簇光条忽明忽暗时快时慢的闪烁着,似乎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周围的人,欢迎客人光临。看到这块招牌,老人家不由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走进酒店大堂,几位身着红色制服的年轻姑娘笑盈盈的迎上来。“先生,有预订吗?哪个包厢?”
老人摘下金丝边的墨镜,又把头上的白色礼帽取下抓在手里,有礼貌地问道:“请问苏宁宁在吗?”
“哦,苏总在楼上。”服务员忙不迭地礼让: “您先请坐,我们去帮你找她!”
当宁宁出现在老人面前时,老人抓着她的手,哽咽了,泪珠顺着干瘦的面颊往下流,半晌才发出声来:“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爸爸?!”宁宁愣住了。
父亲自从出国,就没有回来过。 20多年的分别,亲情几乎被割裂。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父亲。她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嫁给了柱子,其中也是因为她跟柱子有着共同的伤痛,那就是都缺失父爱。
她原以为她是憎恨爸爸的。随着她渐渐长大,她一直弄不明白,老母鸡都知道爱孩子,为什么她的爸爸不爱她。她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她认为是因为自己不乖才得不到爸爸的爱,爸爸才会带着全家出国,独独丢下她。
虽然她从来不提父亲,也不准别人提。但在梦里,她无数次梦到过她和父亲重逢的场景。每次她都断然推开了父亲,但每次都会哭醒。
眼前,当老态龙钟的父亲真实地出现在面前时,宁宁不但没有推开父亲,反而紧紧地握住了他骨瘦嶙峋的手,情不自禁地哭了个稀里哗啦,血缘就是这样的奇妙,这样的不可思议。
她搀扶着父亲来到一个包厢坐下,叫人送来一桌精致的菜肴,她要好好招待父亲。
席间,她出去打了个电话。没多一会儿,包厢门外走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眼睛很大,皮肤很白,看起来干干净净,斯斯文文。
“爸爸,这是严教授,我的朋友。”宁宁略显羞涩地把严立介绍给父亲。严立是财经学院法律系副教授,也是财经学院毕业的。从她摆小吃摊时就认识她,在她的生意道路上一路扶持她,帮助她,算是她最好的朋友,也算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前两天,严立刚刚向她表白,想跟她确定情侣关系。而她还没有同意。她说她还没有离婚,不能谈情说爱。话里话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宁宁让他来陪她父亲,严立特别兴奋,这显然是要同意的节奏呀!所以,他接到电话就飞一样的赶过来。
宁宁还告诉父亲,儿子小石头在读寄宿制中学,过两天再带他来见姥爷。
刚刚,宁宁接到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电话,让她有点意外。那人说他是柱子的父亲,想见她一面,跟她聊聊。
这是见到父亲之后没几天。
“啊!”宁宁又一次惊着了。
“这么巧?几十年没出现,两个爸爸几乎同时露面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当宁宁应约来到街角的咖啡馆时,素未谋面的公公已经在等她了。
他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宁宁一看便认出是他,跟柱子就像一个模具里倒出来一样,只是头发少了些,皱纹多了些。
“爸爸,你好!”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公公,宁宁不想失了礼数。
通过交谈,宁宁才知道,原来柱子遇到了这么大的坎坷。
这个消息,让宁宁五味杂陈。如果在几年前,宁宁一定会觉得特别解气。 “活该!这就是你辜负我们的报应!”她可能会在心里这样说。但现在,虽然她对柱子心如止水,但他毕竟是小石头的爸爸,她也不希望他混成这样。
公公后来对她说的话,让她惊愕满面。
“宁宁,你跟柱子和好吧!我替他跟你道歉,请你一定要原谅他!好吗?”
“你替他?”宁宁生气地说:“你怎么能替他?你都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是怎么伤害我的,我怎么可能原谅他!”
“你们的事他都跟我说了,他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你,也没脸来求你。所以,我替他来求情,你就原谅他吧!”
公公顿了顿,又说 “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爱你的,你也应该知道,他跟大梅子也没有感情。再说,你们还有个儿子,就算替孩子着想,还是和好算了。”
那天在医院,父子俩都把分开这些年的往事,给对方倾情诉说,言语中都没有掩饰对彼此的思念。
以前,医院给柱子的印象是冰冷的、呆板的,但这一天,让他觉得医院是最温暖的地方,最柔情的地方,他和父亲之间因时间造成的坚冰一般的隔阂正被柔情的暖流慢慢融化,他们的心开始慢慢靠近了,他又体会到了久违的幸福。
关于婚姻,柱子有了忏悔之意,他很想与宁宁复合,但他根本没脸去找宁宁。
爸爸认为他们应该复合,所以,他自告奋勇地来了。
“又是替他!你们这样惯他是害了他。过去是妈妈动不动就替他做这做那。现在妈妈没了,爸爸又出来替他求情,这样,他一辈子也没法长大。”
“再说,我对他早就没感情了,不可能复合的。我明天就去找他办理离婚手续。”宁宁说完就起身走了,头也没回。她知道,这种事不能拖泥带水。她也知道,她们这婚早就该离了。
宁宁听说老爸这趟回国,是专门给她送钱来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可太不可思议了。
前些日子,奶奶去世了。爷爷奶奶在新加坡是名门望族,所以奶奶的后事处理的很隆重很风光。奶奶去世后,律师向家人宣读了奶奶的遗嘱。让全家都没有想到的是,奶奶竟然把其中的1000万美元留给了宁宁。奶奶在遗嘱里说,在她的家人中,宁宁是过得最惨的一个,所以她要补偿这个可怜的孩子。
爸爸告诉她,奶奶活着的时候,总想回来看看宁宁,可是又怕宁宁的继母会闹。大家族最怕的和最不缺的就是勾心斗角、吵吵闹闹。奶奶就留了个心眼,把她的心愿写在遗嘱里。“哼!我眼一闭,腿一蹬,管你怎么闹。”
最近,继母也死了。死于食道癌,她爱吃烫食,比如火锅,比如水煮鱼,比如滚烫的汤汤水水。
办完继母的后事,爸爸就急匆匆地赶回国内。一方面他思女心切,想知道女儿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了。另一方面也怕自己不知何时驾鹤西去,来不及把奶奶的遗产交给宁宁。
他还告诉宁宁,奶奶的遗嘱让他很受启发,自己也写好了遗嘱,自己的遗产也会将遗产的大部分留给宁宁。
“那两个孩子被她妈教的心眼不好,现在对我都不怎么样,将来也不可能孝顺我。所以,我也不想管她们了。”爸爸对宁宁说。
“爸爸,你就留在我这里不要回去了,我来伺候你。”
宁宁的心,现在开心到要飞起。不是因为钱,而是她终于知道了,爸爸是爱她的,奶奶也是爱她的。
原先,爸爸从来不给她写信,偶尔寄点钱来时,附言栏里只有两个字“想你!”过去,每当宁宁看到那两个字,总会联想到“虚伪”这个词,但如今,她知道爸爸的留言是凝聚的真情。
家人的爱,像春风一样,融化了她心中的坚冰,打开了她多年以来的心结。她知道了,她的命运还是不错的,至少在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父亲,让她知道其实并不缺爱。
而爸爸呢,当他看到女儿的大酒店时,他是狂喜的,甚至是骄傲的。这个让他担心了一辈子的女儿,混得还不错,比他在新加坡长大的那一对儿女能干多了,他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