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件事儿吧,这事儿我总忘不了,你不想它有时候它自己就蹦出来了。
他总是一个人在干完农活以后绕着那两间平房转,修一修鸡窝还有鸭笼,整整院篱笆,得了长时间又碰上我们闲着,还会带着我们去大马路上看看。屋子东边是个小池塘,几只鸭子就喜欢去里边,看着让人羡慕,多好的景色啊,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因为这美丽醉倒,再远一点儿是条河,一个簸箕下去能上来不少活物呢,可惜不让总去,说得让人家歇歇。屋后面是片稀稀拉拉的竹林,问那一年起来的,没有人能答上,母鸡领着小鸡仔没事儿就往里面钻,记得原来还是有几棵树的,石榴啊,梨啊,好像还有桃子吧,还是杏来着。
带着走大马路去干嘛呀,忘了,就看着人家整车整车的甘蔗在卖,这边付了钱,那边就削好了皮,手在衣服上胡乱的擦两下拿着就开始啃,那甜甜的香味让人闻着都觉得咽进肚里的口水也是甜的,人就这样走过去了,眼睛还没跟上。
看着碗里被切得细碎的亮晶晶的东西,就是那个闻着都觉得甜甜的味道,用手捏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整个人都不知道东西南北了。那是他去人家卖甘蔗的地方问人家要的甘蔗头和甘蔗根,拿回家用大刀仔细的去了皮又用小刀切好,将那一点儿亮晶晶的切碎了放在碗里。光照在上边,好像舍不得走,看得让人眼睛有点不舒服。抬头就看见他对着我们笑,递了碗就去忙活别的了。
什么时候我们又走了大马路,可能是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季节,可能是甘蔗的季节快过了吧,甘蔗的鲜大家伙儿都尝过了,没有了前段时间的人来人往,空气中的甜甜的味道都淡了,我们站在甘蔗摊前看着这边付了钱,那边就削了皮,断下第一节,手都不擦一下把白白的那一节拿起来直接开始啃的孩子,紧紧地抓着那节白白的看着我们,用尽全身力气去咬那第一口,我们就笑了,我们吃的可是亮晶晶的,都不用费牙的。可能是那天风太大的缘故吧,空气中没了那种好闻的甜甜的味道。
他看到人家得了空上去谢了人家,就带着我们走了,风真的大,我们手牵着手好开心。
你还记得你多大来着,跟着我回家,屋外面装了一盏灯照的院子里的东西好清楚,锄头上有一小块泥巴还和着杂草,眼神转到拿着大白馒头被他逗得笑得咯咯叫的你看了看,去不知怎么的又不自觉地转到了锄头上,实在是忍不住了,从那个动一下就会吱吱作响的竹凳子上站了起来给收拾了,他看着我笑,笑的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小孩子的记性都是不好的,可能是忘了开始换牙了,眼睛盯着甘蔗一动不动,嘴角有些向下,小鼻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气儿,看看甘蔗看看我,我觉得晚上坐在院子里听着竹叶簌簌的响声,数着星星真的很惬意,身下的凳子如果不吱吱响可能会更惬意吧。看看甘蔗看看他,手里就多出来一节白白的,还没来得及给你抢下来,牙就上去了,接着就是那条正在吃剩饭的大狗被吓得跳了一下。嗓门是真的亮,特别是哭起来的时候,后几年人说的海豚音在那时候就从你这听过了。
看着甘蔗上那两个小小的门牙,还带着一丝丝血迹,吓得扔了甘蔗,整个院子围绕着你那一个哭声展开了无边的笑声。他的步子突然变得好慢啊,几乎是用所有的力气才挪到了厨房一样,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没有参与大家伙儿对你的一系列行为的讨论与嬉笑,一个人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你自己把掉落的甘蔗捡了起来,小小的手轻轻晃动着那两颗掉落的牙,从甘蔗上拿下来之后捧在手心里看着我,眼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嘴巴又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发出声来,“怎么办!”,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的三个字,说完又开始掉眼泪,也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自己的牙,还是有着两个小小的牙印掉在地上的那一节甘蔗。“得站在高高的地方往下扔,那样才能长出漂亮的大门牙。”他边说边快步从厨房走出来,手里面还端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碗,里面带着甜甜的香味,闪着亮晶晶的光,蹲下身来摸摸你的头,让张嘴看看牙怎么了,怎么说跑就跑了呢,太不听话了,这一打岔也就忘了哭,这刚一张嘴,黑黑的手就从闪着光的白色瓷碗里拿出来一小块放在你嘴里。
一瞬间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一蹦一跳的围着凳子转圈,又想着去拽那条才吃完饭的大狗的尾巴,鸭子从池塘刚上来,扭着屁股准备回笼子,被你那一蹦一跳吓得没了队形,掉落在地上的那一节白白的甘蔗还没来得及捡回来,母鸡带着小鸡仔就来了。可能是风太大了吧,星星变得好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屋外黄色的灯光让人觉得有些热了。
你跟着他爬上了梯子,爬上了屋顶,看了一圈之后指着屋子后面的梨树对他说:“姥爷,我要去梨树上许愿,梨树长得高,我也会长得高的。”捂着口袋里的两颗门牙,笑着走向梯子,突然看着梯子下面的我开始哭着喊:“妈妈,快去找人救我啊,妈妈再见了,我不能和你一起睡觉了!”往上爬的时候怎么拦都拦不住,刚才还要去梨树上许愿,现在又不敢下来了。
不知道怎么就自己安静了,在屋顶上朝着那片稀稀拉拉的竹林许了愿,然后自己小声的朝着那两颗牙嘀咕了半天,最后还是带着些依依不舍的扔了出去。明明说的是往下砸,可能不知道砸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吧,后来长出来的大门牙确实有点儿往外走,牙神也是不容易,天底下那么多孩子,它还都给记了。
扔完之后,又开始看着我,嘴角抽了两下准备开始哭。做了不知道多久的思想工作,都没有任何的效果,他先一步走向梯子,准备做示范,“姥爷,你不要我了吗!”,这句话一出,只能是我爬上爬下的做示范。你的走向梯子的每一步都在说你走向的其实是砍头台,还是个被无辜牵连的主儿,因此脚步很慢很沉,呼吸很重很长,只为在世间多停留一会儿,风吹乱的头发真有点儿那个意思。
这事儿你还记得吗,记得吧。